新檸物語 第五章(4)為誰風露立中宵

作者 ︰ 蕭長琴短

"你說訂單麼?"南兮倒抽一口冷氣,眼楮睜得大大的,好像面前是個鬼或者天外來客似的瞪著這位神秘來賓,似乎在確定他是不是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實體。

「也可以說是合約。」廖凡冷冷的任南兮把他當怪物打量,眉毛都不動一下。

「那麼就不是批量生產了?」眸子里的神采立刻黯淡下來。雖然這樣才是正常情況,雖然新檸根本不具備為某個成百上千人出席的聚餐活動提供餐飲的能力,但南兮仍略略失望。因為剛才她還暗自打定主意,如果真是筆大生意,哪怕累到吐血,也要接下來。

廖凡看著她毫不掩飾的沮喪,不動聲色的沉默了片刻,直到南兮不解的抬頭看他,才**的開口道︰「批量生產的訂單自然有連鎖店去做,論效率和產量你的咖啡店不具備任何優勢,甚至工藝和質量我也不認為你會做得比別家更好。」

「你」南兮不禁氣結,這人莫名其妙的找上門來,剛剛還一幅居高臨下的態度說有訂單給她,現在又陰陽怪氣的說了這樣一套話批評她的工作,他莫非吹錯了冷風成心找麻煩?

驟喜驟愁,悵然若失,南兮本來就心中疏懶,此刻更是沒情致跟這個怪人為了這樣無聊的對話爭吵。

「既然這樣,你不妨到別家看看。」她說著,見對方自顧自的從衣袋里拿出香煙打火機,好像再沒有話說,便欲轉身離去。

可一轉念,想到張太太那條會客室里不準吸煙的規定,又不得不回過身,加上一句︰「這位先生,我們這里是不允許」話說到這里,南兮好像突然變成被女巫割去了舌頭的小人魚,空張著嘴,吐出的卻是一連串無聲的氣泡,只是怔怔的看著廖凡的手,仿佛那手中握著撒旦的魔杖,可以使得山崩海枯,地老天荒。

廖凡卻似乎絲毫沒注意到南兮的異常,也不理會她的勸阻,氣定神閑的按下手中銀色的火機,一簇淡藍色的小火苗騰然升起,映得南兮的眼楮有些發澀。廖凡頭一偏,點燃手中的煙,手腕嫻熟的輕揚,只听「啪」的輕響。火光應聲而滅,南兮則像是從夢中驚醒。

沒錯,肯定不會看錯!他手中拿的正是一辰的打火機。

*****

春花清月夜,新檸物語前。

晚香馥郁,微風襲襲。月影斑駁如畫,兩人相對無言。

「其實我第一次見你也是在這門口。」一辰忽然開口說道,一邊用手指斜斜的比了一道弧線,「我在車子里看見你走過來。」

「是麼?」南兮笑,順著他比劃的方向看去,「你當時一定悠閑得沒事做,所以才會有興致研究路旁的行人。看到我庸庸碌碌的為生活奔忙,是不由得生出幾分慶幸?」她笑得很開心,像是听到了一件新鮮有趣的事情,讓人不由得要拍手歡慶一番。

一辰看著她的笑容,卻是微微蹙眉,漆黑的眸子深深的,一瞬不眨的看著她的眼楮。那一刻,南兮覺得自己是第一次知道目光也可以發出深深的嘆息和哀憫,她的萬般心事,她的自作聰明,一切一切在這目光下全化作"無所遁形"四個字,她的掩飾偽裝變成戲台上小丑的把戲,賣力的出盡洋相,卻得不到台下的一聲喝彩.南兮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憐。

「在我面前不要這樣笑。」一辰終于說道,「在很多時候藏起來是很聰明的做法,可是藏久了,就會漸漸變得不敢面對。」

風兒嬉戲過樹梢,月亮的光影映得一辰的臉忽明忽暗。好像離她很近,又好像很遠。南兮斂了笑容,仰起頭看他的眼楮︰「你說在這里第一次見我,意思是不是我們同樣要在這里告別?」雖然問得愚蠢,但確是她此刻心中所想,這人對他人的舉動似乎有種催眠般的影響力,至少對她是如此。

一辰微微一怔,繼而眉一挑,笑了。不是淡淡的微笑,似乎頗有些得意的樣子,這是南兮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這樣的神色。

他說︰「不是告別,是說再見,我還欠你車錢和人情沒還,不會就這樣跑了的。「

「車錢你不用還我全部,我們對半開好了。」南兮心中一松,本想說什麼,但听到他後面的話,不由得月兌口而出。

一辰愣了一下,等回過味兒來,嘴角又忍不住緊了緊,眼中帶著絲笑謔之意看著南兮︰「也好,就按你說的辦。」他說得一本正經,好像在討論數千萬的大買賣,而不是幾十元的車費。

「快些進去,夜風涼,再過一會兒你要凍病了。」一辰說著,後退兩步,示意南兮進門。

「可是你的手」南兮猶豫著,店里並沒有可以用來包扎的器具。見一辰搖搖頭表示沒有關系,她終于說道,「那麼你要盡快處理,感染了會很麻煩。」

見一辰點頭答應,方才舉步向店里走去。走了兩步,心中仍向被什麼東西牽扯著一般,只是想回頭。不許回頭!南兮拼命咬著嘴唇,今天已經夠反常的了,不許你再做出荒唐事來。

開門,側身進門,關門。平常一氣呵成的動作此時卻好像被按下了慢放鍵,身後那兩道淡然悠遠的目光似乎仍凝注在她身上。

直到門在身後發出砰然的響聲,南兮才發覺身上早已被料峭的春寒浸透,動時倒不覺怎樣,一定下心,只覺冷意如抽絲剝繭一般層層罩上來,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隨手拉開了燈。

微微感到頭重鼻塞,身上一陣一陣的冒涼氣,一場感冒看來在劫難逃。在店里泡熱水澡成了奢望,吃的東西也沒買成,南兮只得到操作台後給自己泡了杯熱茶,把梳子留下的一件運動外套穿在身上,外面裹上大衣發汗。

定定的坐了一會兒,卻只覺得心中不得清靜,思緒很混亂,雖然不願多想,可又好像不由得迷迷糊糊的去想。身上又是冷,又是熱,心中又是熱,又是冷,坐著坐著只覺煩躁不安。南兮索性起身把燈也拉滅,挪了把椅子坐到窗前,將隱隱有些發燒的面頰貼在玻璃窗上,掀起窗簾的一角看外面冷冷清清的街道,嘴里一面低低的哼著歌兒,好讓腦子能夠休息下來。

門外沒有路燈,只有清涼如水的月光灑下一地銀白,南兮心中也漸漸的一片空靈,整個人似乎可以淡淡地融入月華之中,隨著那漆黑中透著寧靜的夜色到達一個安寧平和的虛空,不問世間煩憂。

驀然間,在夜色中出現了一簇淡藍色的火光,明滅之際只是一瞬,隨著那人手腕輕揚,火光在一道優美的銀弧中消失不見。南兮下意識的坐直了身子,香煙忽明忽暗的微弱火花照不出一辰的面龐輪廓,卻可以看出他懶散的斜倚住新檸門前的一棵花樹,良久良久,姿勢不變,宛如一尊石像。

南兮也似被石化了一般,不能相信自己的眼楮。她的手就那麼定定的握著窗簾的一角,眼楮迷迷蒙蒙的朝那個模糊的身影看去。火光亮了又滅,息微了又燃起,仿佛過了幾生幾世的輪回。

黎明前的黑暗總是顯得分外漫長。南兮記得年紀小時也曾想要熬夜不睡等著看一輪紅日噴薄而出的美景,可往往在黎明十分沉沉睡去,因為漫天漫地的黑暗讓人無法感覺到那近在咫尺的光明。

隔著一層薄薄的玻璃窗,一層薄薄的夜色——似乎是很近的距離。

只是,還隔兩層人心。

「牆里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里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有愛有痛苦的人生,與無愛亦無痛苦的人生,究竟哪樣比較幸福?無情,與情到濃時情轉薄,究竟哪樣傷人更深?

帶著幾分似真似幻的昏然,南兮心中胡亂轉過這許多念頭,一刻盼著天快些亮,一刻又盼著天不要亮,時間就在這「一刻」中停留煎熬,徘徊不前。

好在世間有些事情是人們必須做出決定的,有些卻不管你是否願意,一切都有老天做主。

天際還是終于泛起一抹魚肚白,南兮從椅中緩緩起身,一面捶著發麻發僵的雙腿,一面抬起頭朝窗外看去。一辰仍是那個姿勢,老僧入定一般,斜斜的依靠著那株單薄的花樹支撐著自己的重量。

這一刻,南兮才驀然驚覺。這一切是真實的,不是夢,不是幻覺,羅一辰,他瘋了麼,竟然在門前站了整整一夜!

南兮愣愣的站了半晌,突然急急的朝門邊跑去。因為被簾子遮著,室內仍是一片漆黑,她一個不小心,只听「 當 當」幾聲,疊起的一大摞椅子被帶倒在地。南兮也顧不上去扶,沖到

門口,深吸一口氣,猛然打開門。

空氣里是薄薄的濕涼,呼吸間有甘洌芬芳的花葉之氣,街道上開始有清潔工人推著灑掃車清理稀疏的墜葉和楊柳飄絮。新檸物語的門前整潔清靜依舊,花樹紛繁仍在,只是那蕭然而立的身影,卻似朝雲春夢,無可尋覓。

*****

「落花人獨立,微雨雁雙飛。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美好的東西一旦成了回憶,便只能是回憶。即使隔著時光河流的惆悵會給它添加別樣朦朧的美,卻無真實可依。

所以人們總是喜歡為回憶留下某些憑據,小到一方絹帕,一縷發絲,大到金銀珠玉,稀世奇珍。有些東西代表了一個地方的風土人情,有些代表了一番美麗別致的景色,有些代表了一段銘心刻骨的摯愛或者仇恨,有些代表了一個人的生,有些代表了一個人的死。

可是一辰沒有留下任何能夠作為憑據的東西,可以為南兮證明他的存在,即使這存在只是曾經。

南兮有些懊惱,如果那天她早一步迎出去,至少可以問他一個問題,中宵獨立,只是要確定她不會遇到危險?抑或是夾雜其它?

可是既然他已不再出現,這答案又有什麼意義呢?就像我們費盡心思保留下以往的印記,又何嘗不是自欺欺人?

南兮看著廖凡手中的銀色打火機,多日來的盼望,失望;歡樂,悲傷;疑慮,擔憂;埋怨,理解;等待,忘卻。都化作一聲低微的嘆息。只是一個一模一樣的打火機罷了,她卻終于騙不了自己的心。

「雖然不是批量訂單,但我們付的價錢很高,因為客人的要求特別,不過你若是沒有自信做到,我也不勉強。」廖凡說著,遞過來一張支票。南兮機械的接到手中,無意間觸到廖凡的目光——藏著隱約的光芒,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你貴姓?」南兮幾乎是下意識的問出這句話,快速到不經過大腦的反應。

「廖凡。」對方語聲頓了頓,連名帶姓答得簡短。

看來她還真是病得不清,南兮南兮,快清醒過來!想著,凝神去看手中的支票,待得看清了上面的數字,又是倒抽一口冷氣。

「十萬元?」若不是還殘存一絲理智,她幾乎要拿放大鏡來一個一個細數支票上的數字。

十萬元的交易!他說客人要求特別?南兮看著廖凡成竹在胸的寧定,好像認準了她不會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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