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檸物語 第五章(7)知驟暖

作者 ︰ 蕭長琴短

銀灰色,領口點綴墨綠手繪花朵的褶皺襯衣,水綠色的曳地長裙,連那雙銀色軟皮的輕便鞋子都是特意換上的.南兮對著鏡子打量著自己,鏡里鏡外一對人兒,儼然已經與會館里端茶送水的小姑娘們融成一片,再也看不出什麼分別.衣服換了,心里卻有些奇怪,為什麼指明了要喝她本人送來的咖啡,卻不許她露出身份和招牌來?看看幫她化妝的五月,嘴巴張了張,又閉上.算了,一來未必知道,二來她也不想給別人添麻煩.

五月年紀比南兮大不了一兩歲,卻已經在這邊工作了九年多,升到了領班的頭兒,是個愛說愛笑,卻很有分寸的女孩兒.她一邊為南兮涂上淡淡的銀灰色眼影,勾出彎彎的眉,一面仔細的把大大小小的注意事項一一道來.南兮認真的听著,不懂的地方就問上一兩句.五月看她虛心的樣子,開始還有些吃驚,可又透著幾分高興,兩人談談說說,五月更是對南兮的一雙眼楮下足了功夫.

「你眼楮真好看!」她說著,終于放下了睫毛刷,拿起一管透明中微微泛著粉色的唇膏來,笑笑:」烘雲托月.要想讓人家注意你的眼楮,唇膏只能用很淡很淡的顏色.就跟做人一樣,什麼都想抓,什麼都不肯放,最後就是霧蒙蒙的一團,什麼也得不到.」

南兮抬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鏡中的自己:」五月,你跟誰學的化妝?化得真好,一點脂粉痕跡都沒有.」

五月回過頭去收拾手邊的工具,笑呵呵的說道:」這個本事呀,我把它叫做」濃妝」,」淡抹」.不過也要你底子好才行.真要是能把東施變西施,那才算是會化妝呢.」仔細的把小箱子蓋好,頓了頓,又說:」呆會兒來這兒談生意的天心服飾總裁聶書遠,他公司里就有我說的那種化妝師.」

南兮」哦」了一聲,有些心不在焉的看著鏡中五月取出一把細齒長柄的木梳來,慢慢的梳理著自己的一頭齊肩短發.突然間,她好像想到了什麼,這念頭閃得太快,似乎是在潛意識里醞釀成熟,直接跳到了嘴邊,沖口問道:「五月,天心服飾和Lily是什麼關系?」

五月手停在半空中,神色有些古怪的看著南兮,似乎不知道這問句話是從哪里冒出來的,」你問這做什麼?我一個小服務員,哪兒會知道人家大公司之間的事情.Lily也是家服裝公司嗎?好像第一次听到這名字.」

「沒什麼,突然想到的.」南兮苦笑了一下,她怎麼解釋這個奇妙的邏輯關聯呢?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但她說不出原因,只是直覺或第六感吧.好在五月沒有再追問什麼,只是走到鏡前也梳了梳自己的頭發.正在這時,門口走來一個同樣打扮的女孩兒,沖五月招了招手.五月點點頭,在南兮耳邊又提醒一句:」帶你來的人要我告訴你,這筆生意很重要,所以一點兒錯也不許出.否則,不但拿不到報酬,還可能帶來麻煩.」

南兮咬咬嘴唇,伸手拿錢,她還能說什麼?

雖說是重要會議,但房間里的氣氛倒像是等什麼人喝茶吃點心一樣.南兮和五月站在一架寬大的四扇屏後面,透過隔扇之間的空隙隱約可以看到屋子另一端的幾個人正閑適的交談.五月身邊的小推車上放著四套銀質餐具,陶瓷鍍金邊的杯盤.上層是兩籃水果:一小籃新鮮草莓桑椹,一小籃金橘和青果;兩盤小點心:一盤是內蒙古特產酸咸兩味的女乃酪切片,一盤是台灣特產蛋黃酥和屏東蓮霧茶果;下層則擺著一整個烘烤精致的蛋糕,表面敷著雪白細膩的杏仁粉.黑巧克力的香氣透過杏仁香直入鼻端,好像身後站著嬌俏丫頭的大家閨秀.

南兮看著那顆顆飽滿,紅的發紫卻沒有一絲過熟的草莓桑椹,小巧玲瓏的金橘青果,凝白如羊脂玉的女乃酪,燦黃如金的酥餅,心中莫名其妙忐忑得厲害。如果其他食物是龍肝鳳髓,佳肴珍饈,自己反而不必發愁。可現在擺上來的都是些平淡中透著矜貴的物件.想著,有些心虛的看了看手中的托盤。五月見她臉色略略發白,輕輕用手肘撞了她一下,甜笑著示意她不必緊張。南兮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忽然听到門「吱」的一聲輕響,廖凡一閃身走了進來,對正對屏風而坐的中年男子低語了幾句,只見那人臉色似乎有些不悅,但仍然笑了笑,看著坐在他兩旁的一男一女說道︰「那咱們就再等一會兒,反正也不是為了吃什麼,只是先給你們引見一下,大家心里有個數。」

「聶總,您真的不再考慮了?「坐在中年男子右邊,一個斯斯文文的年輕人說道,」LILY公開宣布棄用的人,我們偏要用,要立刻用,而且還要重用!這不是擺明了要和May對著干麼?這事雖然不算是聘用高級管理人員的範疇,可也應該拿到明面上討論一下,對董事和股東們有個交待,也可以听听大家的意見,」兼听則明」,這話總是沒錯的吧.有利爪尖牙的人物,用了固然有用的好,可不用也有不用的安全穩妥啊.」

說到這里,只听左首那個一身酒紅連衣裙的女子發出一聲輕笑,斜挑著長眉看了看他,「你這個人啊,從來不是和老板一條心。說什麼兼听、穩妥,難道你沒看出聶總這次是打定了主意要獨裁,冒險麼?你照做不就行了,哪來那麼多意見.不過傳聞听多了,我倒很好奇,究竟是怎樣不尋常的人物,才會被他們一會兒被說成神,一會兒被說成魔的……」

話音未落,只听身後一個聲音淡淡的笑道:「神魔相抵,也就是個凡人,恐怕你要失望了。」紅裙女郎輕輕的驚呼一聲,有些尷尬的回轉頭,朝門口說話的人羞澀友好的一笑。那中年男子也是爽朗的一陣大笑,指著她說︰「紀靈暉臉紅,這可是破題兒頭一遭!一辰啊一辰,你人還沒進公司,只怕我的半壁江山就要拱手嘍。」說著起身迎接來人,滿臉熱烈期盼的神色。

紀靈暉臉上紅暈未散,被衣裳一襯更添嬌艷,听了這話撅著嘴板著臉說︰「聶總記錯了,加上下屬的服裝加工,公司里的男女職工比例是三十對七十,我們真要是看見了風度翩翩的就倒戈,您讓出去的可不只是半壁江山!」

「你……你這鬼靈精!」聶總愣了一下,又是哈哈大笑。那個斯斯文文的年輕人扭過頭,扶著眼鏡偷笑。最後靈暉自己也繃不住臉,忍不住低頭笑了起來。笑聲中,一辰淡然落座,看了看站著的廖凡,對他點點頭。廖凡欠欠身子,嘴角居然也露出一絲笑意。

如果不是五月輕悄的取過了她手中的托盤,聲音滑過耳邊的剎那,南兮也許真的會一不留神把它打翻在地。周圍的世界在瞬間歸于寂靜,她就那麼眼睜睜的看著一辰出現在距她十步遠的地方,談笑自若;看著他又是毫不費力的贏得歡呼喝彩;看著他嘴角溢出的淡淡笑意;看著他開口前微微沉吟的樣子。仿佛一切都沒有變化,但南兮覺得有些東西是變過了。她看著一辰在笑語中從容的應答著他人的寒暄,忽然覺得他眼中沒有了自己熟悉的那種令人迷惑不安的光芒,取而代之的一層穿不透的霧色,疊嶂如峰巒。過了這麼久的時間,她終于還是看到了梳子那些傳奇故事中的羅一辰,南兮想道,淡淡悵惘,卻仍替他感到歡喜。

也許這才應當是他本來的樣子吧!就像是一只鷹,棲息在枝頭時雖也難隱卓然超逸,但只有回到了原本屬于它的那片天空時,才能在展翅翱翔中,將這份凌駕于天人之上的霸氣傲氣揮灑淋灕。而她,只是他漫漫旅途中的相遇的一個過客。就像是童話中,飛過大海的鳥兒棲落的那一方小小礁石,受了冥冥中的指引,在驚濤駭浪中它們彼此相依。等到風雨過盡,鳥兒會帶著無限感激,用羽毛豐滿的翅膀輕輕的拂去落在礁石上的水花,用堅硬的喙溫存的啄吻它,用堅定中帶著依戀的目光回望它,在它上方輕聲鳴叫著盤旋三圈……然後,那只鳥兒會振翅起飛,不再回頭……

南兮淡淡的微笑著,透過小小的縫隙看著一辰的側影,看著他眉宇間熟悉又陌生的篤定與自信。她忽然覺得自己是很開心,真的很開心,因為她忽然間明白了一個道理。

窮通皆有定,離合豈無緣。邂逅的本身就是一種美麗,即便短暫,即便終究會散去,即便沒有留下彼此的訊息。但是總會有那麼一天,當鳥兒飛過蔚藍色的海洋,當礁石看到天空中的白雲,它們的目光中會浮過彼此的影子,暖暖的,像一道金色的陽光,輝映在這一望無盡的海天之間,提醒著曾經共渡過的風雨。一切在這一刻已經足夠了,又何必一定要擁有?又何必計較付出與虧欠?又何必徒增歡喜與哀愁?

「五月,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南兮悄聲在五月耳邊說道,話音未落,卻看到廖凡銳利如刀鋒的眼光仿佛穿透隔擋的屏風,冷冷的,寒光閃爍的射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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