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紅琺瑯彩瓷碟上,雪粉糯米卷玲瓏晶瑩;月白秋水琉璃杯中,洞庭碧螺隱翠沉江。May淺啜一口,對聶書遠道︰「有一辰在此,聶總不必招待我,不妨去應酬貴客。」
「也好,我就不打攪了。」聶書遠一笑站起,指著空出的主位對一辰道,「你們是小別重逢,盡管好好敘舊。稍後還望小姐在各界朋友面前周全數句,也不枉你與一辰相交一場。」說罷,故作瀟灑地挑挑眉,皺紋中的笑影掩不住蓄勢待發的警戒之勢,滿心緊張中矯揉畢現。May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見一辰落座,注水、投茶入杯,似乎專心品茗。片刻沉默後,May終還是問︰「可知我此時心中想些什麼?」
他點頭,舉杯淡聲道︰「茶園不宜雜以惡木。」
她輕輕「哼」了一聲,「你原來懂得‘近墨者黑‘的道理!」
一辰笑笑︰「若說墨,你我當屬黑如點漆之輩,實在不需別人來點染。」她一愣,隨即笑道︰「你說自己好了,不要拉扯上我。說到底,我與聶書遠一樣,不過是你的一塊踏腳之石。」她說了這句玩話,笑容卻維持不住,「一辰,你的解釋呢?」
他放下茶杯,「天美,我原以為你我之間,這點默契還是有的。」
「以往種種所為,是我甘心幫你,而當時身處的諸般窘況,加上你父親的不信任,這也是我們窮極思變的手段,勉強可說一句「身不由己」。但如今,Lily羽翼已成,再不會因一人一事動搖根本。況且無論伎倆本身多麼高超,我所做的,已月兌不開‘偷竊’二字。而回想昔日,我的初衷,不是為了模仿改造,更不是為了毀滅他人的心血勞苦,我厭倦了自己用這種方式獲取金錢,所以選擇離開。」她微合雙眼,將他昔日言語一字一句念誦出來。
「一辰,我應該感激麼?你編織如此樸素的謊言,令我一時深信。」她注視杯壁上凝潤的茶霧,「若我領了你這份情,是否就會獲得內心的平靜安寧?」
說這句話時,May的語聲是溫柔的,忽然覺得一生一世不過浮生一夢。可愛過他?她不敢斷定。只是,如果她是一只水晶杯,一辰就是克魯格香檳,與他相比,旁人皆成了檸檬汽水,再找不到誰如此相稱自身。「我」她話未出口,已硬生生頓住,目光緊鎖住人群中一抹觸目的潔白。片刻,回視一辰手中把玩的茶杯,輕聲續道︰「我忘記了,你原是喜歡琉璃盞的」
話音未落,卻听身旁一個女子輕聲笑道︰「一辰,你答應了請我跳這第一支舞的。」
May面色微變,抬起眼簾,卻見靈暉已換了跳舞衣,正笑盈盈看向一辰。衣服是珠灰雲白夾雜的料子,裙袖短而寬,腰身卻收得極細,女主人一頭濃密豐盛的黑發擺月兌了發網的束縛,沉甸甸的垂落在後腦,耳上頸間鑽石價值不菲,相得益彰。她說了這句話,又轉向May,神情中沒有一般女子見她時那或自慚形穢,或仰視欣羨的態度,雙目彎彎,笑意流轉,反像在說︰你固然是牡丹,可我亦不遜于海棠,不過是各擅勝場罷了,何必怕你。
「我听說以往凡有一辰出席的舞會,領場舞一定是兩位的對手。今天你不會介意吧?」靈暉問道,客氣得體。
May搖搖頭,對不遠處略顯得色的聶書遠一笑,不動聲色的微微側頭向一辰︰「請我跳第二支,好嗎?」
「當然。」他點頭,起身。靈暉拉下手套,伸出手來讓他握著,兩人緩緩走到舞池中央。
「緊張?」一辰奇道,靈暉的手心微微冒汗。
「是。」她低聲笑道,「聶總硬派上來,我的舞並不好。」
他笑著安慰,「別發急,轉就是了!」
兩人分開,行禮,樂聲響起,是施特勞斯的《蝙蝠》。靈暉的舞技果然不純熟,但落在一辰手里,眾目睽睽之下居然也跳得行雲流水一般。他行如其言,時時揚起手臂任她旋轉,三個圈子轉過來,靈暉不知身在何方,卻發現一辰早已俟于城隅,如影隨形,輕觸她手,又是三個圈子轉回去。她裙袂翩躚,跳得十分暢然,漸漸忘卻緊張。「一辰,我可能後仰,長發委地那種?」她得寸進尺。
「自然,只要你能保持微笑。」他一笑,應聲松了勁力,屈身抵住她膝頭,迫她彎下腰身。靈暉整個人失去支撐,朝後便倒。嚇得她花容失色,險些「呀」的尖叫起來。卻見一辰微微一笑,手臂又是一緊,兩人凝定片刻,靈暉隱然覺得發梢觸地,不待回神,四周已是掌聲齊動,聶書遠更是得意,向May一覷,卻見她端然凝坐,嘴角微揚。
「你是魔鬼麼?」靈暉驚魂甫定,又笑出來。周圍已有人紛紛加入舞池,說話反而方便,「我小時候看過故事,三公主每晚灌醉國王,坐聾僕人的船到魔鬼那里跳舞,跳得鞋子爛了也不肯回轉。原來是這樣一回事!」
「現實有趣得多。」一辰淡然道,退後半步,輕伸出手,她一愣,隨即領悟,扶著他的手臂回到座位。
「好精彩!」May輕笑道,「一辰,你可知我拒絕了多少人的邀請來等待你?」
「你沒帶舞衣來麼?可要用我的。」靈暉面孔微微發紅,額上略見汗珠。
「謝謝你,不必了,我一直想穿這條裙子跳支舞。哪怕它不是第一支。」May不看她,只向一辰半真半假的伸出手去,「這一曲,算是我請你罷。」
樂聲又起,是《春之歌》!一辰略感震驚,May低聲道︰「我叫他們選了這支曲子。」
「一辰,你還記得嗎?開始的時候,爹說會通路子,出錢。可是路開到一半,錢也給到一半,他存了心要看我栽跟頭。
那位秦先生,永遠不會听電話似的,擺明不打算投資。是你令助理晝夜打過去,你說‘他既不怕煩,索性煩死算數。’結果就是那次舞會的邀請,一曲《春之歌》,秦先生如你所料接受了我們的計劃書,于是有了Lily,也有了你我的今天。」
「一辰,在這個世界上,我不是最聰明的女人,你也不是最聰明的男人。但我一直相信,我們兩人一起時,所做決定與判斷永遠是臻于完美!
有種男子,自認不凡,裝腔作勢最是在行。以為永不回頭,永不言悔方是男兒本色,殊不知知錯言悔乃真英雄所為,故作瀟灑徒惹人笑,實是可悲。這樣的道理,你可明白?」
他們這邊舞著,早已牽動那些似耽湎于酒池肉林的耳目口舌們,靈暉冷眼旁觀,一杯香檳只是舉起,卻不入口。聶書遠走到她身邊,輕嘆一聲,坐下來︰「早知如此,就不叫你去搶那領舞的風頭,他們跳得實在好。」
說著,只听樂聲越來越急湊,緊迫,May的身姿也隨之變幻萬端,欲旋還收。那藍裙依依,恰似春日風中,漫天飄舞飛揚的一陣花雨,卻只是縈繞在一辰身側不離,令人心生羨妒。
「是啊,我今日才知道什麼是‘人中龍鳳’!」靈暉也嘆了口氣,又笑道,「聶總,同這個女人搶羅一辰,你可是吃虧!」
「唉!你」聶書遠沉下臉來方要發作,卻忽然略揚了聲音,朝不遠處微微擺手,堆著笑道,「舒小姐,你們也過來這邊坐。」
「梳子,我不能陪你過去。」南兮只遙遙望見聶書遠的和善笑容,已覺胸口發悶,「舞會後在員工休息間踫面,一起去見……羅先生。」她艱澀地吐出這幾個字,轉身欲行,猝然間卻是一抹淡藍映入目中。一辰與May並肩而立,並不看南兮,只對梳子略一點頭。不過片刻,二人已自她身旁經過,May向梳子微笑道︰「換了誰的衣服?」
梳子忙拉南兮的手,將她拖到May的面前︰「替你們介紹一下,我最好的朋友,孔南兮,一辰你……」她本想說「你們早就認識」一句,可話剛到這里,驀覺南兮手指顫抖,心中一動,遂住口不說了。
「你說的那件事,我一定辦到。」一辰鄭重地,梳子雖有些驚奇,卻只得道謝。May也是一笑,並不問原委,反向南兮道︰「孔小姐,也請來這邊坐,我同你們引見幾位朋友。」
「你好,早聞大名。」聶書遠親自拉開座椅,讓梳子落座。卻見她似頗為躊躇,欲言又止。「唉,說嘛,年輕人何必婆媽!一辰是這樣,你也這樣,簡直膩人。」他說了這話,本意指東打西,又怕太著痕跡,端起茶杯來大喝一口權作掩飾,不料對方緊接上一句,他激動之下,這口茶險些盡數噴出。
只听她道︰「聶總裁,我的大名自己也少有機會听見,何況您年紀與我父親相仿,盡管叫我梳子好了。」
「你這……你……」聶書遠一口氣差點背過去,話也說不全了,偏偏靈暉趕著湊趣道︰「你父親多大?祖父身體可好?與聶總比,哪個年輕些?」說得May也笑起來。南兮卻只是發呆,頰上恍惚浮起一朵笑影,慘淡無力。
忽地,五指驟然一暖,被一只手掌自桌下握緊。她只覺鑽心疼痛,終于抬眼看身側的一辰,見他神色平靜,正向紀靈暉道︰「玩笑也要有分寸,不可過逾。」話音未了,手心里又是狠狠攥緊,
勁道之大,像要將她指骨捏碎一般。五指連心,她已分不清何處更痛。本料他定不肯放,誰知卻緩緩送開,自始至終,未向她看上一眼。
「你……」梳子向紀靈暉看了片刻,忽然眉心微蹙起來,似想起了什麼。「我怎麼?」靈暉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自覺間以手加頸。梳子尚未及說話,May已是整個人站起身來,變色道︰「你戴著的胸針呢?!」梳子一愣之下,垂頭看自己胸前︰滿天繁星,早已不知所蹤,她心髒」咚」的一聲,像從萬丈懸崖被人直推下去,手指顫抖,指甲磕在茶杯上,嚓嚓輕響。
一時間世界靜下來。
May勉強穩著聲音︰「換衣服的時候還看見麼?」梳子像只小鳥,腦袋撞在樹枝上,跌落下來只會茫然搖頭。May發急道︰「你要說話呀!」
「別慌,別聲張。」一辰亦起身,輕扶她落座。May氣促之下竟是心神難定,眼中慣有的朦朧笑意不見,一片肅然。靈暉不明就里,尚問道︰「是怎樣的胸針?」卻無一人應聲作答。四近之人本就留心主客舉動,此時已覺出異樣,低低議論。
南兮心知不好,可還能鎮定,凝神細想片刻,忽道︰「梳子,是不是方才落水之時……」May臉色一白,一辰緊接道︰「聶總,可否派人找找看。」
聶書遠這才醒悟,忙不迭的朝不遠處廖凡擺手,卻又躊躇︰「找是定要找的,只是水池太大,人手又有限,若是找不到……那首飾,很貴重麼?」
「是俄羅斯女公爵的遺物。」May以手掩面,「也是我二十歲生日的禮物,選了它,是因為那花的名字……」她向一辰淡淡地笑,又用手輕撫梳子肩頭,「東西已經丟了,自責也無用。請聶總差人找一找,找不到也就算了。比它寶貴得多的東西我也留不住,這大概就是天意吧!」
「我……」梳子心中羞愧悔意交雜,還有隱隱驚恐過後受到安撫的溫暖,心里一松,伏在南兮肩上,像個孩子一樣大哭起來。南兮第一次直視May的眼楮,衷心地︰「你這樣寬容,令人由衷感動!」
「哭什麼。或許還能找到呢?」聶書遠急急插進來,「廖凡,你快去……」
正說話間,卻听左鄰一桌上一人道︰「May,聶總裁,我看不必大費周章。」
听了這聲音,梳子如中子彈一般,身子驟僵。抬起頭來,胡亂用手抹干眼淚,卻見Leo正起身向她走來,臉色很是凝重。梳子恨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因為它在這一刻只覺安全,如被有力手臂圍繞,柔軟中略帶酸痛。「你……」她說不全任何話語,Leo也不容她說下去。他的手輕落在她的肩膀上,安撫的摩挲,指尖微微壓力,她輕顫了一下,終是放任自己的心思。最後一次!梳子自欺欺人地想,遂回他一個隱約的微笑。
「你落水後胸針還在,我看得分明。」Leo說,他一貫弧線溫和的面龐繃得極緊,眼光凌厲,令人心中凜然。
「此事十分顯然,或者是有人冒充侍者,趁梳子與孔小姐換衣梳洗之時順手牽羊,或者……」他轉向一辰,雙手交疊,微微冷笑。
「你的意思是……」靈暉雙手掩住口,不置信的瞥一眼南兮,「這不可能!」
梳子的頭腦中有那麼一刻空白,像是身體為了自我保護,拒絕接受與承認面前發生的一切。然後,她清醒過來,所有的血液如被抽空了一般,只剩下一個空空的軀殼。她轉過頭來,凝視著Leo,胸口起伏,眼中閃亮,接著,只听「啪」的一聲清脆,人們夸張的驚叫海嘯般涌入耳中。Leo面色蒼白的側過臉去,嘴角微微滲出血絲。兩個人睜大眼楮看著彼此,像同時被平生摯信背叛,有寒刀貫穿心髒的絞痛。
「骯髒!」梳子听到自己咬牙切齒的聲音。Leo卻只是站直身子,未受攪擾一般,繼續對一辰說道︰「孔小姐的親屬偷竊財物未遂,至今仍在此地滯留。可見她家中窘迫,或另有難言之隱。因此這不失為一種可能。」
聶書遠如恍然開悟一般,轉了面孔,肅容正對南兮︰「孔小姐,你怎麼說。」
本以為對方要麼瑟縮不語,要麼羞怒難當,誰知這小小女子十分鎮定,臉色雖慘白,卻只是漠然道,「家貧常恐人疑賊,我無可分辨,梳子會明白我。」
「那麼……」聶書遠踫了軟釘子,一辰淡淡接口道︰「那麼徹查,自始至終,接近舒小姐身邊的人逐一排查,並不是一件難事。」他看著May,「你認為如何?」
「很好!」May輕輕吐出兩個字,話音未落,卻見旁廳門扇開闔,Alex隨著一名女侍走上前來,手中閃亮。
「你換裝時忘了這個。」他對梳子說,全然未覺眾人神色有異,「東西十分貴重,下次務須小心。」
曲終,人散。
舞台上,人人施出渾身解數,務求光鮮奪目,熠熠生輝。說到底,不過是一群騙人騙己的可憐人,人前風情人後悲。若真幸福,便無暇炫示描摹,惟求歲月靜好,蒼天莫妒。
南兮微微的笑,忽覺此生亦算無憾。只是緣起緣滅,一如人生般,惟余虛空,浮生一夢。
事後,聶書遠連聲致歉,紀靈暉柔聲安慰,就連May也對她赧然一笑。只有一辰,他的面容是平靜的,如觀鬧劇。他們是台上台下的兩個人,咫尺天涯。
「天大的誤會,孔小姐,廖凡立即去請令叔,命我的司機送你們回家!」他對廖凡使個眼色。轉頭又對一辰道︰「其余貴客均與你有舊,散席之後你們怕仍有許多樂事要做,我不胡亂插手,任你們去吧。」
「天美,我送你回去。」一辰對May說,隨手拾起外套。
「那舒小姐……」May欲言又止。
「我陪南兮。」梳子退後一步。
「不要太晚,明日還有工作。」May笑笑,看一眼Alex,「等下送舒小姐回來。」
梳子看著Alex驟然凝固的表情,忽然有種同病相憐的痛楚,眼眶酸澀起來。
「你還好嗎?」她問,他點點頭,卻一言不發。梳子忽覺May十分狠心,對這一個深愛自己的男人,折磨他愛情的同時折辱他的自尊,一個女人怎能做到如此絕情斷愛。
「梳子?」南兮見她發愣,輕聲喚了一句,又看了Alex一眼,「我先去看二叔,門口見。」
春日的深夜不比隆冬,黑暗並非濃沉如墨,亦不顯荒涼。梳子跟在Alex身後默默而行,忽然想起一句詩,多久以前,大張曾經念過,她同南兮的笑聲,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多麼悲涼的句子。
「那是什麼意思?」他終于開口,聲音壓抑,像是一個人側轉頭去。
梳子牽動嘴角,想微笑,但是眼淚汩汩而下。
「不要哭。」Alex喃喃的,他的手臂環住她的肩膀,俯下頭來親吻她的額頭。他想起另外一個女孩子,烏黑柔軟的發端,細微幽柔的啜泣,恍惚听見自己的聲音在說,「你不要哭,我什麼都肯為你做。」
迷蒙中,他吻上她的唇與脖頸。梳子戰栗片刻,驀然驚醒過來,舉手想要推開他,但Alex的手臂環得更緊,她恐懼之下,竟然動彈不得,喊聲全被他熾烈中夾雜恨意的激情吞沒。時間在這一瞬膠澀凝固,梳子漸漸氣滯暈眩,眼前出現鈍重的金黃,如冬日陽光映射在冰封的湖面上,美到令人心痛的顏色。
忽然間,他的身體一陣劇烈搖晃,接著「砰」的一聲跌落在地,梳子驚叫著看向Leo,驀地醒悟,飛快沖上前去,攔在兩人中間,Alex掙扎著爬起來,肘部的輕軟皮料碎裂破損,他冷哼一聲,不語,Leo亦不再看他一眼。他只是看著梳子,令人心碎的沉默。
梳子掠掠頭發,深深吸氣。就是今晚,她想,轉向Alex,「可否讓我們單獨說話。」
Alex仍舊不發一語地離去,他的步履是踉蹌的,如同行走在雲霧之上。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Leo問,怒氣猶自未息,眼楮里溢滿冷峭之氣。
「我不知道。」她答,看著Alex遠去的背影,「你呢?你又究竟在做什麼?我不怨恨你利用我,但絕不容忍你羞辱南兮!如果你再傷害她分毫,我發誓,我會有功成名就的一天,我會……」說到這里,她頓了聲音咬緊牙關,繼而低聲道︰「我會令你後悔的。」
Leo想到她會說一千一萬句話,但這不是他所听到的。他完完全全地愣住,片刻僵立不動,然後仰頭大笑起來。他笑得那樣開懷,幾乎讓人疑心真有什麼可笑的事發生,梳子的身體在顫抖,靈魂似已在這笑聲中碎裂成千萬片。
「我會後悔?」Leo終于止了笑聲,直視梳子石膏像一般蒼白的面龐,「舒小姐,恐怕你用錯時態。我此時已萬分懊惱,悔不當初,而你的懵懂無知到了可悲的地步。」
「夠了!」梳子听到自己近乎哀求的聲音,「我不要听你說下去!」
Leo靠近她,忍受耳畔倉促如某種幼小動物的咆哮喘息,克制自己擁她入懷的沖動。方才,Alex站在這里親吻她的面頰,他憤怒到想要毀滅可供她立足的每一寸土地。而此刻,他惟願傾盡所有以護她周全。這樣妒忌的毒火與犧牲的熱血交織而成的情感,大概應當叫**情。
「不要我說下去,那麼好,你自己來想想清楚。是誰邀你在大庭廣眾拋頭露面?是誰引你戴上價值連城的首飾?是誰可命人偷去它而不費吹灰之力?是誰做孔明柴桑悼周瑜?又是誰因為你的出現失去平生摯愛?!適才如果我不冒險以南兮試探,一辰定會袖手旁觀,任由事態發展。從今往後,你對May心存感激,虧欠下天大人情,只怕結草餃環,無以為報。縱然天生冷血無情,鐵石心腸,那樣一條項鏈,且不說珠寶本身,只怕做為古董,已近乎無價,難道你真以為可以從容離去,不帶走一片雲彩?更何況她模準你‘滴水之恩,涌泉以報’的性情,你的余生將被她玩弄股掌之上,永無翻身之日。今夜,每一個人都在盼你速死,令你萬劫不復。甚至……」他猶豫一剎,「你的好友也不例外。」
梳子震驚得無以復加,整個人如凌空墜落。「這不可能!」
「不可能?!」Leo冷笑,「那麼去問孔南兮,她與一辰是否有情愫糾纏?你我前往探病當日,我見到他故舊親信的車子,孔小姐卻只字未提與一辰相識。他心中所愛另有其人,卻因勢利導,令眾人錯認你飛上枝頭。至于孔小姐,我只能說,你視她為摯友,她視你為厚盾……」
「你住口!」真正聲嘶力竭的怒喝,Leo呆呆望著梳子,她睜大眼楮,十指緊握成拳,一字一句的說道︰「你騙我,從一開始就是!你與岳文心聯手演出精彩好戲,令我對未來充滿恐懼,無非想把我關在你的牢籠,听憑你擺布。為了達到目的,你不惜騙取我的感情,甚至抹黑南兮,你好卑鄙!請你听清楚,從今天起,我再不會相信你所說的一個字!縱然May與你同類,又有什麼可怕的,我倒要見識,世上可有比你更可怕的魔鬼……」
梳子沒有說下去,因為Leo一個耳光摑在她臉上。他用了十分力氣。
「也好,總算扯平了。」片刻沉默後,Leo平靜的說。他轉開頭,卻將一塊干淨的手帕塞到她手中。
「從今往後,你自己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