氈毯之所以如此暖和,是因為這團氈毯,連同氈毯里的人,都給深深地環在這個男人的懷里。
我撥開氈毯,推開那個溫暖的懷抱,搖搖晃晃立起了身子,抬起頭。
東方已有微微的晨煦,映著那雲霧之中的層巒疊嶂,山脈綿延,如潑墨畫一樣,深沉悲傷,卻蘊著新一天的生機。
「小姐!」可憐的格列,平日可親的笑臉,已是一臉的憔悴。
我听到自己輕輕嘆著氣,說道︰「格列,有吃的嗎?我餓了。」
格列松了口氣,忙道︰「有!」
格列用雪水搓了搓自己的手,擦干了,才從腰間束的糌粑口袋里掏出糌粑面,傾在隨身帶的木碗中,又從懷里模出水袋,倒了水,攪勻,捏成了團,才送到我手中。
我來吐蕃雖有些時日,因和大唐公主一起生活,吃的東西,向來還是以唐食為主,糌粑的味道,一直不甚喜歡。但出門在外,糌粑倒是最方便的飲食之一,一路上來已經吃了不少。此時拿了來,也只顧往嘴中塞著,是什麼味道,卻再也嘗不出來。
格列自己也拿了糌粑面出來,干的就往嘴里塞,又從一旁抓起一把雪來,和著糌粑吃。
我看他吃了好幾口雪,才遲鈍地反應出來他在做什麼,問道︰「為什麼不喝水?」
格列笑道︰「懷中的水,已經溫得有點熱了,自然留給小姐吃。」
「雪很冷。」我又往口中塞了一團糌粑面,舌尖上終于感覺出一絲糌粑面的清香。
格列看著我,黑瞳明澈如泉。他認真道︰「公主說,怎樣把小姐帶出來的,還得怎樣把小姐帶回去。」
絡絡!在唐代,至少還有絡絡關心著我。雖然身子已給沾染了洗不去的污濁,可我並非一無所有。
我仿佛笑了一笑,棄了木碗,拖著軟綿綿的身子,慢慢走向東方。東方的初陽,已經露出了通紅的半邊,雖沒有溫度,卻已映亮了大半的天空。
山中的雲霧,已顯出它的潔白來,高處與雪光相接,霧濃之時,竟不能分辨哪里是雪,哪里是雲。
正凝著淚光,緩緩向前走時,忽听著格列大叫道︰「小姐,別往前走了。」
我一驚,腳下一軟一滑,身體已向前傾倒,直往山下懸崖掉去。
這時我才知道格列為什麼叫我。我所站的位置,看來距山頂邊緣還有數尺之遙,但我卻忘了山頂全是雪!山頂的邊緣地帶,可能是堅硬的岩石,也可能是松軟的雪塵!
若換了平時,我是萬不會走到如此危險的地帶,可此時我正心思恍惚,如同徘徊在生死邊緣的幽魂,更不知恐懼為何物!
格列已沖上前來,橫腰將我抱住。但前沖之力不減,加上一個人的重量,正好將他送下懸崖!
總算他反應敏捷,翻下山崖之際,一只手已經緊緊摳住了山崖邊緣的石塊。
我一低頭,雲霧飄緲,正在我的腳下,最近的可供立足之處,至少在下方六七丈以外。我的身體不由顫抖起來,微微一動,發覺格列的身子也在晃動。
格列的面色蒼白,一手把我緊抱在胸前,一手搭在岩石邊上,承受著兩個人的重量,早已青筋高漲,指骨也似在顫動著。
我立時意識到,他這樣抱著我,根本上不去。除非將我放下,他用兩只手的力道,才能有望自救。
我又看了一眼東方的朝陽,吸了口氣,輕輕道︰「格列,將我放下。」本來已經想著,也許還有些希望,也許自己可以活下去。但對我來說,我的生與死,遠不如其他人的生與死來得重要,又何必再拖累他人?
>格列卻驚訝地哼了一聲,從牙縫中擠出字來道︰「小姐放心,我就是死了,也一定把你扔上去……只是小姐萬萬不要再想不開,一定要活著走下山去。」
我只覺心頭某處閘門突然打開,一直似給凍住的淚水,如雨傾下。
「為什麼?」我抑制著身體的顫抖,卻抑不了淚水紛紛。我抬頭看向那我從不曾正眼細看過的忠僕,問道︰「為什麼拼死也要護著我?我死了,又干你們什麼事了?我原就不該活在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