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列叫道︰「小姐,你別哭了。格列只想看見小姐笑。」
我怔了怔。笑?我多久不曾好好笑過了?這大半年來,我自我封閉著,自我壓抑著,哪里還懂得什麼是笑?
格列卻繼續道︰「我跟贊普說,容三小姐笑起來很好看。贊普卻只說你可憐,叫我以後就跟著小姐,多哄哄小姐開心。小姐知不知道,你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可惜格列卻太笨了,這麼久了,還不能讓小姐笑上一笑……偶然笑的時候,也似很淒涼一般。」
我完全呆住了。從來沒想到過這個一向對我憨憨笑著的侍從,竟有著那樣的心思和渴望。忽然兩人的身子又沉了沉,格列發出一聲沉悶的申吟,抱著我腰的手腕緊了一緊,臉被緊緊貼在了他的胸脯之上。
之所以抱得更緊,只怕是能撐下去的把握更小了吧!
「格列……你知道我的事麼?」我哽咽著道︰「我早該死了,你放下我吧!」
「你閉嘴!」格列忽然吼道︰「小姐你記住!我不要你死!我要把你扔回到懸崖上去,只是……擔心扔不準,擔心會摔傷你,擔心你不能活著走下山去!你一定要向我保證,你會活下去,笑著活下去!」
是多長時間之前,也有人曾這麼跟我說,要我活下去,幸福地活下去?我忍不住又嗚嗚哭了起來,淚水濕透了格列的前襟。
透過點點淚光,分明看到格列晶瑩的眸子,含著澄淨的笑意,咬著牙道︰「如果我死了,我寧願帶了小姐的笑走,也不願帶了小姐的淚走!」
「不,格列別這樣說,我以後會笑,可我們都不要死。我也不想死!格列!」我哭著,卻不敢放聲嚎啕,只怕動彈多一點,會兩人一齊掉下去。只是好生奇怪,為什麼這次遭遇生死劫難,我竟一點預兆也沒有?難道受辱之後,靈魂已沾上了太多唐朝的污濁,再無法去感應那些不屬于塵世的異物?
「容書兒……容書兒……」
我又有幻覺了麼?這杳無人煙的山崖上,會有誰在叫我?
但格列的眼楮卻亮了,亮得出奇。他嘶聲吼道︰「在這里!」
「容書兒!」聲音更近,居然不是幻覺?而且那聲音,好熟悉!
格列眼楮更亮了,可他夠著懸崖的手,卻在他松了口氣時猛然滑落。
我的身子,正要往下墜時,只听著格列喝道︰「接著她!」
我被舉起來,狠狠拋上山頂。而送我上去的推力,卻將格列的墜下之勢,催得更疾速了。
我听到格列還在空中叫道︰「小姐,你的命里,有我一半,要替我好好活著!」
聲音還在山中回蕩時,我已被一個人穩穩地接到了手腕里。
可我已經顧不得是誰的手腕了,我掙月兌下來,連爬帶滾,趴在山崖邊哭叫道︰「格列!格列!」
格列的影子早已不見,雲藹茫茫下,是無數青灰色的岩石,再看不出格列掉在了哪里。
「格列!格列!」我痛哭著直往崖下爬去,卻被一個強健的手腕拉住,拖離了懸崖邊緣。
「容書兒!容書兒!」那人也有些哽咽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哭了?」
穿過哭得紅腫迷蒙的眼楮,我終于看清楚了來人。
原來竟是紇干承基!
一個要我笑著活下去的人,已經永遠睡在冰寒的凍岩之中;另一個要我幸福活下去的人,正緊緊拉住我,拽在他的身邊。
我倒住紇干承基身上,再沒法保留一點矜持,瘋了一般哭倒在他的懷里,悲痛淒厲而又無助地哀嚎著,像受盡傷害的離群野獸。
&nb
sp;那個我從沒正眼細看過的格列,只被我當成忠僕一流看待的格列,永遠對我憨笑著的格列,竟無怨無悔地為我葬送了自己一條年輕性命。
而我這個小姐,又值得他這麼拼了命相救麼?
一直以為我命如芥土,一直以為我只是異世游魂,一直以為唐朝一切與我無關,原來,我的命脈里,已經深深植入了那許多還不起的唐朝情,還不了的唐朝債!
紇干承基只是用他一貫的擁抱,環著我,憐惜卻茫然地輕拍著我的肩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