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恍然大悟,戰栗著向前邁步,只听耳邊風起,一柄飛刀擦著我額邊飛過,迅捷帶起我一縷青絲,輕輕截斷,繼續飛向前方。而那縷青絲卻往下飄落,如煙如夢般纏繞縈轉,徐徐飄到骯髒的泥濘之中。
我喘著氣,按著胸口,驚得魂飛魄散,雙腿瑟瑟顫抖著,幾乎挪不開腳去。回頭看時,那黑衣人又揚起了手,又有數柄飛刀,直奔我而來。東方清遙和身撲上揮舞著傘柄,也不知有沒有將飛刀打落,但終究不曾有飛刀飛到我身畔來。
我知道我在這里更是礙手礙腳,不敢多呆,一面竭力放開驚嚇到失音的嗓子呼救,一面勉強向前奔去,不防腳下一軟,踩在一處泥濘之中,竟摔了下來。
而東方清遙猶自叫道︰「書兒,爬起來,快跑!」
黑衣人怒喝道︰「你小子,還不死麼?」
我心神一震,猛地注意到,東方清遙胸前下月復,俱被血染透,鮮紅的色彩,映著他整潔素白的衣衫,格外怵目驚心。
清遙受傷了!而且傷在那些部位,傷勢一定很重!
永遠如溫泉般流淌在我心中的清遙啊,縱然我最愛的不是你,可卻是你給了我這異世界最無私最溫暖的懷抱和愛情!
怎能忘記,那並頭看著燭影搖紅的一對少年男女!怎能忘記,那春光里攜我手深情看我的貴家公子!怎能忘記,那曾經軟弱怕事的公子,為我縱身苦海,浴血而戰!
「清遙!」我大叫一聲,爬了起來,也不知哪來的力量,激起了我內心潛著的那狠厲決絕,死便死吧,我便放手搏上一搏又如何?生有何戀?死又有何懼?一路有清遙相攜,想來也不寂寞!
我隨手從路邊揀過一個小石塊,不顧清遙的大聲喝阻,飛奔回他的身畔,扶著搖搖欲墜的清遙軀體,將那石塊狠狠砸向那黑衣人。
黑衣人閃身避過我的石塊,劍氣如冰雪翻滾,直襲向我面前。東方清遙斷喝一聲,早已禿掉的傘柄狠狠擋向黑衣人的凌厲劍鋒。
那所向披靡的寶劍,一劍從中斬斷了傷痕累累的傘柄,迅速劃向東方清遙。
血光濺開,溫熱的鮮血從東方清遙前胸噴涌而出!
我慘叫一聲,抱住東方清遙,和他倒下的身體一起跪倒在地,跪倒在冷冷的泥濘上,灰黑的泥水頃刻浸透了東方清遙素白的衣衫,和他溫熱的流作一處。
東方清遙猶自推開我,恨恨道︰「書兒,叫你快跑,為什麼不跑?」
我用手瘋狂去掩他向外噴涌鮮血的傷口,叫道︰「清遙,清遙,我不想看到你死,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
東方清遙滿是鮮血的手撫上我的面頰,憐惜道︰「我終究,還是保護不了你,書兒!」
他抬起頭,看向我的頭頂,眸中閃過祈求之色,嘆道︰「求你放過她吧,她只是個苦命的姑娘!」
我抬起頭,黑衣人冷厲的寶劍,雪白如鏡,正高高懸于我的頭頂。這個人的眼中,亦正充斥著嗜血的興奮,饒有趣味看著我們的垂死掙扎。
我的恐懼突然在瞬間消失,發出撕心裂肺的瘋狂大笑,我高聲笑道︰「刺吧,刺吧!我也累了!我想歇一歇了!東方清遙,這一生,算是我欠你,我跟你到地底下去還情吧!」
東方清遙滿眼俱是晶瑩,叫道︰「書兒,你不欠我,你不欠我,你要活著,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黑衣人笑道︰「好一對痴男怨女!我且送你們一程!」
他的劍揚起,冰涼明亮的死亡光澤照耀了夜空。
我伏在東方清遙身上,只看住清遙越來越蒼白的面容,狠狠按壓著他***的傷口,咧著嘴,不知是笑,還是哭,但神志卻在這一刻分外清明。
在這大唐多活的三年,縱是悲傷多于快樂,到底已是多賺來的生命,算是老天眷顧了,何必求得太多?何況連紇干承基都不想求生,我繼續活著,又為了誰?
我前方的路,就如這越來越近的黑夜,走也走不完的黑夜!
清遙,清遙,生無可戀,我們就結伴走吧,至少我們都不孤單!
我輕輕吻著清遙的面頰,喚道︰「清遙,清遙……」
清遙素來柔情如水的眸子,已經黯淡無光,他嘴唇輕輕蠕動著最後的話語︰「書兒,活下去,書兒……」
他的手緊緊握住我的,似要將他剩余的力量全然轉到我的身上來,卻突然一下子松開,軟軟垂了下去。
他的眸子卻依舊半睜著,幽幽潛隱著我淚容,不知是擔心,還是愛憐,不肯闔起來。
我抱住他的頭,用力擱到我的膝上,撫著他漸漸冰涼的面頰,笑道︰「你要我活下去麼?可我為什麼要活下去?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們在一起麼?我們一起死去,不就再不會分開了麼?」
我抬起頭,看向那遲遲不落下的寶劍,大笑道︰「怎麼還不刺下來,為什麼不刺下來?我不會難過的!我早知道太子的下場了!他這個月就會被廢掉,兩年後就會去陪他的稱心公子!漢王活不過這個月,你們統統活不過這個月!」
我瘋狂地癲笑著,揮舞著雙手,沖著漸漸冷去的清遙笑道︰「清遙,等等我!等等我!我不想報仇啦!我也不想救人啦!老天自己是有眼楮的,何必我多管閑事?哈哈,他們都注定了要死,很快就會死!哈哈,哈哈!命中注定!」
那黑衣人目中反閃過驚懼,又舉起劍道︰「瘋女人!」一劍刺了下來,卻為另一聲低低竹哨聲引住,慌忙將劍花一挽,劍尖已轉了方向,「丁」的一聲,打落了一支銀針。
幻影針弩!
我一扭頭,蘇勖已從外奔過來,後面跟著頓珠、貢布等人和來自梅園的一批高手。那群高手的最後,是一個嬌弱的美貌女子,倚著院門茫然瞪著我們,我,和我懷里死去的清遙,雙手無力摳著門,卻終究支持不住,慢慢軟倒下來,淚花如飛雨傾下,正是我的二姐容畫兒。
我枉自明曉古史,又懂八卦陰陽之術,竟遠不如她。
她居然早先就能在夢中預見今日這一幕,這到底是她用情太深,還是老天的提前警示?
黑衣人待要再殺我時,蘇勖等已經沖上前去,叫道︰「趙師政,還不束手就擒麼?」
蘇勖認出了這個人,原來就是太子府中與紇干承基齊名的劍客趙師政。
趙師政便是想走時,已是不及,不僅蘇勖帶來的人,連原先被趙師政婬威震懾住不敢露面的兩三名書苑侍衛也沖了出來,一齊向趙師政揮舞兵器。
而這時雨又大了起來,瓢潑而下,如瀑般傾倒在這一方小小的院子。森然恐怖的夜空,深不可測,又似近在咫尺,隨時要向我們臨頭壓來。
我卻不覺得害怕,只是大笑著,緊緊抱住死去的清遙大笑。
嘩啦啦的雨聲雖大,亦掩不住我瘋狂的大笑和尖銳的吟唱︰
「華山畿!
君既為儂死,獨生為誰施?
歡若見憐時,棺木為儂開!」
白瑪奔過來拉我,我只拖著清遙的軀體,爬在泥濘之中,沖著瘋狂砸向我的雨點,陰暗倒扣黑鍋的老天,瘋狂地笑,歇斯底里地狂笑,一直笑到眼淚都流出來,與滿頭滿臉的雨水混作一道,肆意沖刷著滿地的血跡,最愛我的清遙的血跡。
「華山畿!
君既為儂死,獨生為誰施?
歡若見憐時,棺木為儂開!」
我繼續吟唱,瘋狂地大笑著吟唱,天地之間,似從宇宙洪荒起,只就有我一個人,瘋狂不羈地在曠野里奔跑,奔跑。覺不出痛,覺不出冷,覺不出傷,胸口似有把烈火在焚燒著,焚燒,直要將我燒化,烤熔,化作粉,化作灰,飄蕩到不可知的宇宙之中。
「小姐!小姐!鎮定下來,鎮定啊!」白瑪放聲哭叫著,緊緊抱住我,用力拍我的肩雙手俱在顫抖。
我看她一眼,嗓子口一甜,突然一大口鮮紅的物事,直噴出來,噴在清遙的被鮮血染透的衣衫之上,溶作一片;而大腿之上,依稀有溫燙的液體慢慢溢出,很快被雨水浸沒,化作沒有生命氣息的冰涼。
我仿佛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又似有些不甘心般,最後看了一眼無底的夜空,神思慢慢恍惚。天空里的黑暗,如扭曲的怪獸一般,從四周向我擠壓下來,擠得我發出慘痛的一聲大叫,便全然沉入了那茫無邊際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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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繁體版已上市,香港、台灣等地開始發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