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再無人指引我的道路。我在這空空落落的黑暗里,模索著往前行走著,腳下高高低低,不時將我絆上一跤,我伏在地上,感覺到那地面的坎坷冰涼,卻瞧不見這坎坷的地面延伸到何方。
黑暗!
黑暗!
無底的黑暗!
我倔強地一次次爬起,戰戰兢兢繼續往前面模索。
也許前面就是一堵牆,也許前面就有一束光,也許前面就有一個人……
前面的人,會是在黃泉路上等我的清遙嗎?
我心頭撕裂般疼痛著,但提起手來,卻模不到自己的臉,更觸不著臉上的淚水。
「清遙!清遙!」我大叫,聲音哽咽著回蕩在黑暗的空間里︰「你在哪里?」
除了悠遠的回聲,這可怕的黑暗寂靜如死。
這里就是陰間麼?可陰間至少該有鬼魂游蕩,為何我什麼都看不見?
我哭著,繼續向前行走,行走,行向那不知在何處的黑暗的邊際。
「書兒!書兒!」不知過了多久,似有人遠遠叫著我,聲音好熟悉,卻怎麼也听不出是誰來。我遲疑了一下,睜大眼楮四處尋找著每一處可能發出聲音角落,終于發現遠遠的,似有隱隱的淡淡光芒,正從某處透出。
我抬起腳來,另一個方向,卻有燈光一閃。
那微微明滅的燈,離我卻近得多了。我窒了一下,突然大叫道︰「等等我!等等我!」
我不顧腳下高低不平的路面,連跌帶爬,往那燈光處撞去。
燈光停住了,頓在那里,似在等著我一般。
接近那燈光時,有溫柔的手輕輕握住我的手,熟悉的聲音,夢一般在耳邊回響︰「書兒,我不是說,你要活下去麼?到這里來做什麼?」
我抬起頭,一眼瞥見清遙熟悉的面龐掩在燈光之中,溫柔向我凝望。前方提著燈的,卻是個看不真面目的黑影,正不耐煩地嘆氣道︰「快走了,前面的路還遠著呢!」
清遙笑了笑道︰「書兒,听見了麼?前面的路,還遠著呢!紇干承基在等著你,你們的日子,還長著呢!」
我心中陣陣絞痛,流淚道︰「他麼?自己在求死不求活,誰又救得了他?不如我先到地府里等著他,再和他伴作一處,做對鬼夫妻還他恩情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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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那提著燈籠的混沌黑影冷笑道︰「入了地府,自然各按各的緣份造化進入六道輪回,都想著到地府里一家團聚,地府豈不是早已人滿為患了?」
東方清遙柔聲道︰「好書兒,你快回去,紇干承基年紀輕輕,陽壽未盡,不會死的。你既然真的喜歡他,就該和他好好過上一世,也就不枉我護你一場了!」
我伏到他的懷中,嗚咽道︰「你不也是年紀輕輕麼?為什麼就要死?你也回去吧,跟我一起回去!」
東方清遙拍了拍我的肩,輕輕道︰「我是回不去啦!書兒這麼能干,就代我回去吧,幫我照顧好我的妻兒,也好叫我放心呀!」
我只是搖頭,牽著他的手,不肯走一步。
那團黑影不耐煩了,道︰「別拉拉扯扯啦!白白耽誤了我們趕路!」他的寬大黑袖一揮,我已如灰塵般被刮到半空,順了那風,飄飄搖搖飛向遠方。
最後的黑暗里,我听到清遙在溫柔道別︰「書兒,一定保重!」
我自己則繼續呼喚著︰「清遙,清遙……」而那點明滅的燈光愈來愈遠,另一團刺目的白光刺痛我的眼膜……
「清遙,清遙……」我繼續喚著,卻听到了自己低不可聞的申吟。
「小姐!小姐!你醒了麼?你真的醒了麼?」白瑪欣喜的聲音里帶著哽咽,有水滴晶瑩落到我的手背。
我竭力睜開眼,看到了白瑪和桃夭模糊的臉,桃夭緊瞪著我,面頰幾乎觸到我的鼻子。
我努力擠出一絲笑容,道︰「哦,我沒死麼?」
白瑪流淚握著我的手,道︰「你不會死,不會死。大夫說,你退了燒,就能活下來!早上我見你燒得不厲害了,就知道你一定能活下來,一定能活下來!」
桃夭跳了起來,道︰「我叫人去告訴老爺他們!老爺已經為小姐已經幾天不曾闔眼了!」
我點點頭,道︰「父親,有去看望二姐麼?」
白瑪垂頭道︰「嗯,老爺白天去看二小姐,晚上就會一直守著小姐你。昨晚我打瞌睡時,我听到他伏在你的床邊,嗚嗚咽咽,哭得好傷心,可奇怪不知為什麼總提我們公主的閨名?」
我心下卻明白,文成公主李絡絡原與我的母親梅絡絡同名,容錦城口中念的,必然是梅絡絡了。如果我死了,他必定覺得對不住我母親,亦會憐惜我和母親一般的薄命了。
我是薄命之人麼?
我苦笑道︰「我是不是昏睡了很久?」
白瑪道︰「可不是麼,今天已經第七天了!」
我居然昏迷了六天六夜麼?我嘆著氣,下意識有些緊張地撫向我的小月復,撫向那伴了我三個多月的小生命。但我幾乎是驚悸地跳了起來,冷汗涔涔而下,剎那浸透了衣衫。
「小姐!小姐怎麼了?」白瑪剛從暖壺里倒了杯水要遞給我,見我這樣,手一抖將茶盞扔到一邊地上,抱住我,焦急呼喚。
我模著我平坦的肚子,喘不過氣來,好久才擠住幾個字來︰「我的……孩子呢?」
白瑪面色雪白,小心翼翼道︰「他……他……小姐,你受了驚嚇,又淋了雨,病得好重呢。這會子才好些了,別想得太多……小姐還年輕啊……不用擔心將來沒孩子的,啊?」
她最後溫婉的口吻,如在哄著孩子一般。
我慢慢憶及暈倒前從大腳處滾下的熱流,無力癱倒在床上。
孩子,孩子,我這個無用的母親,竟不能護住你!
紇干承基,如果你死了,我終究,什麼也留不下來了!
不記得是如何喝了一碗藥,如何吃了幾勺小米粥,恍惚間,我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卻不曾再夢到那虛無空緲的黑暗,只是那苦澀的藥味,似粘在舌尖上一般,一直逸于口中,飄在夢里,苦到心頭。
未到傍晚,便覺有人匆匆趕到我床頭,模著我的額,輕輕吐了口氣,似是心頭一顆大石落了地。
我早知是誰了,勉強睜開眼楮,苦笑道︰「父親,書兒叫父親操心了!」
容錦城鬢間的斑白幾乎變成了雪白,深沉的眸子里隱有淚光閃動,臉上卻浮著笑容,道︰「可你到底還活著啊,我的書兒,便是這世上最爭氣的孩子了!」
我哽咽,好久才問道︰「二姐怎樣了?」
容錦城低頭道︰「當然是很傷心。不過三娘一直陪著她,終究會渡過這個難關。」
我閉一閉眼楮,繼續問道︰「清遙呢?何時大殮?何時出殯?」
容錦城遲疑好一會兒,才道︰「不過就這幾日吧。天漸漸熱了,自然不能久在家中擱著。」他不待我說話,又道︰「你這會子,卻是不方便外出的。等你身子好了,多到他墳上磕幾個頭,也便是了。」
我凝神片刻,慢慢道︰「哦,我很快就能好起來。大喪之日,我是一定要去看看他的。」
容錦城張了張嘴,終究沒能說出話來,只是幫我掖了掖被子,輕柔地替我將額前的亂發捋到耳後。
第二日上午,暖暖陽光從窗欞透進來時,蘇勖含笑出現在我床畔。
我勉強起身迎他,他卻把我的按住,笑道︰「我這幾日正忙,本來是沒空的,可听說你醒了,有個好消息,一定要親自說給你听。」
我心里驟地一跳,盯住了蘇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