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晨,佛嶺聖廟的群山深寂,雪霧繚繞,蜿蜒的山道之間,一排整整齊齊馬車緩慢地向前行進著,到了佛嶺聖廟千石梯下終停了下來。
兩名侍從躬身停在了一輛金漆頂寶藍石馬車前,對著轎內坐著的人道︰「陛下,到了。」
過了一會,轎內隔著金紗帳簾的帝王高殷,嗯了聲,伸出一只玉手來,撩開帳簾,走了出來,容顏如畫似雪,眉目清淡俊秀,披了襲白色狐裘,踏上了那千石梯。
蘭陵王出征已一個月,高殷在王太後與一眾群臣的再三請求下,親臨佛嶺聖廟祭天,祈福。
高殷站在祈福台上,一眼望去,峰崖谷底,飛鳥絕跡,高殷柔淡的黑眸微微眨了一下,再一下,蒼白的唇瓣,輕輕柔柔地,緩緩地,向上揚起,似笑。
祭過天,祈過福,高殷把手中香火忽向天拋去,自語︰「孤十五繼位,兩年來竟如覆薄冰,誠惶誠恐,生怕有負先皇寄托,朝局栽在孤的手上,萬劫不復奈何孤有心卻終究無力,更因身體自幼體弱多病,每況愈下,膏藥惘治,難以再支撐整個北齊,故不得以,企求上天,保我北齊蘭陵郡王,平安歸來」
話止,晦澀,高殷驀然的轉過身來,身後不知何時已嚴嚴密密站了一排侍衛。
高殷靜止般的看著,看著那抹沉冷,高傲的紅,一步一步,走入他的一雙眼里。
冷風似刀,亂雪似刃,一丈之隔,文王傲然佇立,冠玉的臉上不見一絲表情,一雙黑瞳雲遮霧繞,深若寒潭,他看著高殷,沉冷地一笑︰「好一句平安歸來,你當真認為他還能活著回來?」
目光瞬間微黯,連蒼白的面容也變得黯淡,高殷緩緩的捏緊發顫的雙手︰「所以…你現在是要殺了我嗎?」。
「不,我的陛下,你可是我唯一至親的皇弟,我怎麼會殺你,你只要昭告天下,把原本屬于我的皇位,還給我我會放你一條生路。」
至親的皇弟……高殷黯淡的目光,越發慘淡,恍若透明,空洞。
輕輕地笑,無限淒涼︰「若我不肯昭告天下,把皇位傳給你,你會殺了我嗎?」。
心頭覺得有什麼在暴跳,文王的目光卻越發的冷︰「我不會殺你,我自有辦法讓你傳位」
听了,高殷再次笑了起來,縴細柔弱的身軀在狂風中似就要飄蕩起來,褪盡血色的笑容竟看似有了一絲滿足,驀然地,清甜致極。
「文王,你不殺我,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把皇位傳于你的,所以,我必須死啊——」
誰都沒有發現,高殷是什麼時候站上了峰口,縱身一跳,墜入崖底。
「不——」文王震怒掠過去,伸出去的手,卻連狂嘯的風都抓不住。
那聲不,回音響蕩,蕩地文王生生吐出了一口鮮血,回過頭去,蒼白的面孔,染血的薄唇,妖異駭人︰「本文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崖底,狂風卷著寒雪,嘶厲、咆哮。
「文王,這里不能再待了,高殷必死無疑,還是先回到山上吧。」再這樣待下去,所有人都會凍死,喪生此地。
「本文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低吼,文王艱難的向前移開了步子,身後親衛唯有緊緊追隨。
冰天雪地,雲遮霧掩,置之度外,前方的路卻是越漸氤氳,模糊難辯,親衛再次勸說,正欲要強行擊昏文王,帶離險地,忽然,文王卻向前沖了去。
一方高聳的雪丘之上,只見落空處垂掉下來的一點血色都沒有,細弱得讓人心悸的一只手臂,無力的低垂著,指尖似結了成晶瑩有冰霄,任風雪吞噬,撕裂,似乎就要破碎,斷裂。
文王猛地躍上雪丘之上,扒開層層積雪,挖出被覆蓋的身體,抱出凍僵的高殷,手掌運出熱氣,帶著內力來回揉搓高殷透明的臉頰,待融化臉頰的冰霜,觸模到滲出血絲,柔軟的肌膚,文王大力的掰開高殷咬緊的下顎,渡入自已滾燙的鮮血喂入他口中。
爾後,文王取來匕首,把高殷凍粘的衣物一層一層迅速的割開,同時再次運出熱氣將其完全剝除掉,蒼白透明的身軀露了出來,文王撈起一團積雪和著內力,往高殷的胸膛,四肢使力地摩擦,直至蒼白無血色的肌膚滲出血絲,柔軟了下來。
解上的紅袍包裹住高殷,文王抱緊懷里的人,晃了晃耗損的身體,迅速離去。
靜夜,一群侍衛闖了進蘭陵郡王府,白凝被請了進皇宮。
踏著一地梨花般的月色,白凝被領了進玉和殿,此時的玉和殿,似已換主,白凝抬頭便被迎來的某人攬入了懷里,正想推開,卻發覺抱著她的人,身體冰涼,似還在輕輕發顫。
「你把他殺了?」白凝吃疑的問。
「不,我不殺他,他也不準死」把臉埋首在白凝的肩頭,文王兩臂緊繃的抱著白凝,兩肩依然在不自禁的微微發顫。
「我記得還是很小的時候,他尚不會走路,就愛趴在地上一點一點爬到我腳下,我走到哪,他就爬到哪,十分的可愛,後來有一天他竟然自己撐著椅角站了起來,蹣跚著剛剛能站起的小腿,搖晃著包得圓滾滾的小身體,一搖一擺地向我撲過來,我忍不住把他抱起來逗弄,不想他軟綿綿地趴在我的身上,紅嘟嘟的小嘴流著口水親著我,女乃聲女乃氣的喚了我一聲哥哥,你可知我當時,是多麼的震驚,可是,沒過兩年,母後去世,他便被送給了王太後扶養,我再也沒有機會抱他,也沒有听他再喚一聲哥哥,可是我心里卻一直想著有那麼一天他還能認我這個哥哥,卻不想他對王太後百依百順,竟聯手加害我,要至我于死地,後來,他繼位,更一心想鏟除我,即便這樣,我也不曾想過殺他,我只是要從他手上拿回皇位,他卻當著我面跳崖,他,他真是夠絕情的」
從不曾听他把心底隱藏的話對她這般說來,脆弱又虛弱,白凝抬手撫過他的冰涼的背脊,一下又一下,輕輕的安撫。
原來,蘭陵王和高殷都早已明白,這是死局,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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