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丁憂
正值春分時節,春暖花開,暗香疏影。
長秋宮內,往來的宮女們持器往來,聲響都無半點兒,和著長廊上隨風搖擺的素紙燈籠,仿佛一個個紙剪的人兒,有風刮過,便會乘風而去。
而宮里雖是滿堂而坐,卻不聞半點兒聲響,只有綢制衣裳簌簌。
懷卉接過芷巧遞過來的鎏金銀胎菊花盞,輕輕地揭開茶蓋,飲了一口,菊花蜜茶的味道從喉嚨中直暖進了胃里,才略將她身上的寒意去除了一些。
宮門外雖是陽光艷瀲,可殿里面依舊陰凍潮濕,高紋燻香爐暖香冉冉,殿內嬌顏如花,也不能驅散這殿內的陰冷,懷卉將身上披的狐襲披風緊了緊,挨臨坐著的綠雅便望了過來,低聲道︰「妹妹,可是身上覺得不適?如若不然,你便先去偏殿歇歇,那里四處都置著火爐,比這空蕩蕩的地方到底暖些,待譚禮開始,姐姐再使人來叫你?」
懷卉忙道︰「不打緊的,哪就那麼弱了?有了姐姐賜的這件銀鼠皮披風,哪里會凍著了。」
兩人的對話引起了隔坐不遠處坐著的寧依珊听到了,她轉臉過來,微微一笑,如寒冰破雪︰「卉妹妹剛剛歷經不幸,到底身子骨兒弱些,是該歇歇去的,何不听了雅姐姐的話,去偏殿養養神?譚禮可不是一會半會兒的事,時間又長,卉姐姐如果累病了,皇上怪累下來,牽連他人,可是不好」
綠雅轉頭望了她一眼,她卻將眼垂下,自顧自地揭開了茶蓋飲了一口,鬢邊插著的老坑玻璃種珠釵垂下,瑩綠的珠子發著淡淡的光映在臉寵之上,使得面頰也染了淡淡瑩光,更顯嬌顏如玉,當真是如珠玉雕成的美人兒,懷卉心想。
綠雅轉過頭來,略皺皺眉頭,張嘴欲斥,懷卉低聲搖搖頭低聲道︰「姐姐別為**心,也無需為這樣的人生氣,這宮里面總有些無風都起浪的人。」
綠雅道︰「如果是以往,哪容她如此放肆,只可憐你……」
懷卉笑了笑︰「姐姐也說,那是以往,雖說我和她是一樣的份位,但到底她資歷長些,更何況如今已不同以往,妹妹不能再給姐姐添麻煩了。」
綠雅拍了拍她的手︰「你能如此明事理,也好,等熬過了這段日子就好了。」
懷卉模了模銀鼠皮光滑的表面,那柔軟細致的絨毛透過指尖直滑進了心底︰「她說得也對,咱們雖不象民間有三年丁憂之期,但一應禮節到底要合乎禮制才行,今日譚禮,講求的是安然平心,我若再失分寸,只怕那些小人更會背後嚼舌根了。」
綠雅點了點頭,將手里的銅質手爐遞給懷卉︰「我這個剛加了銀絲炭,還可燒很長的時間呢,你拿著。」
手爐上竹報平安的圖案經過人手的模娑,已然光滑熨貼,那不熱不冷的溫度使人如沐浴春日暖陽之中,懷卉這才感覺身上的寒意略略散去了一些。
這殿里的氣氛依舊沉沉,如大雨將至,濃雲滾滾,悶得讓人吐不過氣來,殿內的人皆著素服,隱在暗黑之中,更是幻影潼潼,如水中倒影,飄忽不定。
忽地,一聲驚訝斥責打破了殿內的沉靜,懷卉抬起頭來,往前席望了過去,卻見閻惜水執起了旁邊賈曼香的手腕,訝然道︰「妹妹這是戴的什麼?」
被她握住手腕的賈曼香想要將手奪了回來,卻不能得,眾人皆看得清楚,華燈照射之下,賈曼香手腕上金瓖玉的珊瑚珠灼灼有光。
待殿內眾人視線在賈曼香的手腕上停駐良久了,閻惜水這才松開了賈曼香的手腕,淡淡地道︰「咱們皇家雖不比民間,要丁憂守孝三年,曉苫枕磚,粗茶淡飯,但素衣銀釵,明面上兒的禮節卻要守的,皇上既讓我暫掌六宮,我卻不能視而不見,賈美人既是偶有疏忽,穿戴不合禮制,就請賈美人暫避偏殿,等譚禮過後,再請皇上定奪。」
賈曼香愕然抬頭,神色焦然,回首望了身後侍候的侍婢一眼,道︰「不是說素衣不施環佩就行了麼……?」
閻惜水輕聲道︰「賈妹妹當真是個玲瓏剔透之人,宮規宮禮通曉明白,以為這大艷之色藏于袖底,便不會被人知道了麼?還是說賈妹妹在丁憂期間,也想著在皇上面前皓腕初露,肌膚盛雪?」
殿內傳來衣裳簌簌,竊竊私語,賈曼香早沒有了往日里的嬌然漠色,臉皮漲得紫紅︰「不是的,閻貴人,妾身並沒有如此想法,只是妾身听了身邊翠芙之言,說內務府有示,陽禮既過,只著素服銀釵既可,其它一無限定……。」
閻惜水並不答話,只將視線轉向賈曼香身後侍候站立的宮女,那宮女便前行一步,怯怯跪在地上,定定朝賈氏望了過來︰「賈美人,您可不能冤枉奴婢,臨出宮前,奴婢反復勸您,這手鏈顏色艷麗,雖藏于袖底,但被人看見,到底不合禮制,可您反倒怪奴婢多事。」
賈曼香臉色由紫紅變得蒼白︰「翠芙,你和我一同入宮,我自問待你不薄……」
翠芙截住了賈曼香的話︰「賈美人,奴婢雖地位卑微,但也知道人倫五常,孝為第一,您想劍走偏鋒,奴婢怎麼勸也勸不住,難道還要讓奴婢為您兜著不成?」
閻惜水目光往殿內打量一周,更在綠雅這里停駐良久,這才道︰「丁憂期間,宮內不能見血,本宮不會罰你,只能請賈美人暫入佛堂休養生息,等平心靜氣了再出來。」
有兩名宮婢上前,欲扶了賈息香起身,卻被她一下子掙月兌了︰「閻惜水,你是看不得我受寵,所以才設下陷阱冤我」
閻惜水卻不答話,只從身邊之人手里拿了青花瓷杯子飲了一口,輕聲道︰「你們听听,這是什麼話?這等時候,還記著受不受寵的?」她將杯蓋上,那蓋子撞在杯沿上的聲音清裂直滲人心,「皇上既是托本宮暫代六宮之值,看來今日之罰卻不能不行了,來人啊,將這賈美人拖下去掌嘴,記住了,宮內不能見血,在臉上蒙層濕紗布。」
懷卉覺察到了身邊的綠雅渾身在微微發抖,忙伸過手去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低聲道︰「姐姐,稍安勿躁,她們正想著您上前呢。」
綠雅吸了一口氣,將心緒慢慢平了下來,嘆道︰「不過來了宮中幾月,峙著受寵,便飛揚跋扈,罷了,讓她受些教訓就好。」
懷卉明知道她說的是正理兒,心里卻也升起了絲絲涼意,道︰「姐姐說的是。」
賈曼香被兩名宮女拖出殿去,臨到殿門口,卻不知怎樣被她拉住了門框,向綠雅與懷卉坐著之處淒叫︰「表姐,表姐,您也是貴人,和她一樣位份,您就看著她們欺凌于我?」
綠雅將眼眸半閉半合,慨然道︰「既入宮中,便得守禮才行,你違宮制,閻貴人反復勸戒,你反而屢次言語相激,理應受罰。」
閻惜水輕聲嘆道︰「姐姐到底是皇上嘴里稱贊不已德行皆備的老好人,總這麼識得大體,讓妹妹自愧不如,如不是姐姐因憂傷過度病了些日子,妹妹怎麼能暫代您執掌六宮?等姐姐身體將養好了,妹妹自得還姐姐一個清明**才好。」
懷卉只覺握在自己手里的綠雅的手冷硬得如冰一般,將自己的手掐得生疼,隔了良久,才緩緩地松開了,只听綠雅淡淡地道︰「有勞閻妹妹了。」
坐在閻惜水身邊的閻惜雲嬌嗔道︰「姐姐,既如此,您還不快把此事了結了,免得太後來了,看了心煩。」
閻惜雲容貌和閻惜水的清秀如空谷幽蘭不同,面容略圓,說起話來酒窩若隱若現,整個人珠圓玉潤,肌膚如水種極好的膩玉。
閻惜水揮了揮手,又上來兩名宮娥,將賈曼香的握住門框的手扳了下來,拖了往殿門外走,賈曼香不過叫一句,便被人堵住了嘴,隔不了一會兒,竹板子打在布上沉悶的聲音便響了起來,使得殿內更是暗沉寂寂,讓人吐不過氣來。
閻惜水和閻惜雲兩人垂首低語,目光不時往綠雅和懷卉處掃了過來,綠雅卻是微閉了雙目,如禪坐如寺廟之中,只有握著她手的懷卉,才能略感覺到她身體微顫。
竹板子的聲音終于停歇了,宮女上前復命,賈曼香卻沒有回來,懷卉知道她定是被送進了佛堂,尚有幾個月丁憂期滿,皇上不會臨幸宮妃,她再被人罰進佛堂,一年半載便不會出來,平日里便連皇上的面都見不著了,宮里面人來人往,新人層出不窮,隔個幾年,宮里還有誰會記得她?
又隔了一個時辰,便到了譚禮之時,內侍上前在每位妃嬪前的案幾上擺上了**,只等太後來到,祭拜先帝念頌**。
而皇帝與其它重臣,便在離長秋宮不遠的中德殿內為先帝行譚禮。
可隔不多一會兒,便有南宮內侍傳來陰太後懿旨,陰太後因憂傷過度,身體不適,著馬貴人帶領眾妃行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