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惜水听了內侍之話,臉上忿忿之色一閃而逝,卻也只得站在馬綠雅身後少許。
此時,懷卉才覺得馬綠雅的臉色好了許多,恢復了幾分柔和端嚴。
頌經吟唱之聲響起,懷卉陪坐于未座跟著眾人吟唱,吟聲相和在大殿之中的梁木之間回響,使她只覺如身處空谷之中,四周圍俱是重山疊嶂,仿若要從四面八方壓了下來。
譚禮過後,眾妃各自回宮散了。
懷卉乘坐步輦,剛回到自己住的玉堂宛,卻有馬綠雅身邊的書琴來請,懷卉只得去了……
懷卉來到碧秋殿中,書慧和書依正在用布巾子沾了水替馬綠雅拭臉,她雙眉緊鎖,臉色潮紅,懷卉忙問書琴︰「這是怎麼啦,剛才還好好兒的,這下又發病了?」
書琴忙道︰「譚禮完後回到宮里,娘娘就感覺不適了,奴婢們急忙將娘娘扶到屋子里,又拿人參須未給娘娘咬著,這才稍好了一些,才清醒過來,就叫奴婢們請了呂美人過來。」
綠雅听到聲音,知道懷卉來了,悠悠醒轉,伸手道︰「陪我坐坐。」
懷卉忙過去握住綠雅的手︰「姐姐,您總是憂心過慮,太後下懿旨要您舉持譚禮,這說明後位並未確定,一日皇上旨意未下,事情便一日未到不可收拾地步。」
綠雅嘆道︰「我只想著,如果閻氏姐妹掌了**,你我真不知如何自處了,今日她們在譚禮之上就給了我們個下馬威,以後日子只怕會越來越難過了。」
「不會的,姐姐,還有太後和皇上呢,今日之事,始終會傳至太後耳內的。」懷卉勸道。
「太後日夜思念先帝,已憂急熾心,只怕這**之事她管不了許多了,更何況閻氏姐妹的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們的兄長閻章現正得皇上恩寵,皇上將六宮之權暫時交給她們,她們如何不得意?而我的父兄,哎……」綠雅嘆道。
懷卉愧然︰「怪只怪妹妹連累了姐姐,讓姐姐憂急,才生了病,讓她們有機可乘。」
綠雅拉了她的手︰「你我姐妹在宮中,再不互相扶持,還有期望?只可惜你……」她嘆道,「皇上始終會記得你的。」
懷卉鼻間了涌上了一股酸意,強自忍住了,低聲道︰「是妾身沒福。」
「不怕的,你還年輕,總會再懷上……」綠雅又嘆了一口氣,「也不知是怎麼了,在東宮之時,就是這樣,來到這里,還是這樣,難道真有神明殃咎?」
懷卉緊張地望了望左右,見左右無人,才吐了一口氣道︰「姐姐,快別這麼說,這是皇上太後的一塊心病,任何人都不能觸及,怪只怪妾身命不好。」
綠雅道︰「我也只是私底下向你說說,從皇上成為太子時開始,東宮之內無論誰有了身孕,總是保不住,無論多麼防範嚴密,用盡了方法,都只陡勞,原以為你身體一向很好,皇上終可以得子息繁衍了,可沒想到都六個月,還是沒了,都怪我不好,沒叫人看顧得周全,皇上厭了我是應該的,可是懷卉,你可得打起精神來,皇上定會記得你的……」
懷卉卻低了頭,用手去撥腰間系的淺綠色穗子,應了一聲︰「是,姐姐。」
綠雅拍了拍她的手︰「你也別太傷心,開懷一些,養好身子,皇上的稟性我清楚,他不喜歡愁眉苦臉的人,也不喜歡別人忤逆著他,你原本性子有些急躁,入宮幾年,也改了不少了,放心,依你的相貌品性,總會熬出頭的,我們不都在熬麼?」
懷卉見她今日感觸良多,眼角含淚,怕她悲傷過度,忙勸道︰「姐姐,妹妹省得,你放心。」
綠雅有些疲倦了,閉了眼楮道︰「如今只有你能幫得了我了,將曼香千辛萬苦地弄進宮來,沒曾想落得這麼個下場,她討人喜倒是討人喜了,可對人全無防範,連自己身邊的人都管不住,哎……千丈之堤,以螻蟻之穴而潰,所以,千萬別小看了身邊這些人。」
懷卉低頭應了︰「是,姐姐。」
綠雅道︰「你一向處事周密,從沒有出過岔子,對于你,我倒是放心的。」
懷卉等了良久,見她再無其它話,小心地問道︰「她被人掌嘴,又送進了佛堂,動手的都是她們的人,要不要我帶些東西過去看看?」
綠雅一言不發,只微閉了眼躺著,有風吹進堂內,讓帷紗飄揚,懷卉又感覺到了身上那股刺骨涼意,如寂空雪嶺,只她獨自一人。
這樣的沉寂無言,更讓懷卉感覺難過,難過于她明知道馬綠雅對自己的所謂關懷不過是權謀爭斗,極盡利用,自己卻不得不小心翼翼應付,如履薄冰。
又隔了良久,她才听綠雅道︰「晚上悄悄去,別讓人看到。」
懷卉忙低聲應了。
書依端上了一碗蓮子湯︰「娘娘,這蓮子湯最是清心除煩的。」
懷卉忙接過了那碗蓮子湯,書琴和書依將馬綠雅扶起,懷卉先拿銀勺子舀了一小品蓮子湯入嘴,試了試味道,這才重拿了另一個銀勺子給了馬綠雅。
馬綠雅拿了銀勺慢慢地攪著,緩緩地道︰「並不是我心狠,她到底是我娘家那邊的,平日里不犯事,還被人牽連說道,如今正處這當口兒,她反倒不警醒些,被人拿住了把柄,如今我們自顧不暇……怕是過些日子才能顧得了她了……」
懷卉低聲應了︰「姐姐,香妹妹會明白的。」
馬綠雅點了點頭︰「只怕她不明白,今夜你若去了,要說得她明白一些,小不忍則亂大謀。」
懷卉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衣裳︰「妹妹明白。」
忽地,殿門外傳來了內侍監傳諾︰「皇上駕到。」
馬綠雅臉上一喜,望了懷卉一眼,懷卉忙站起身來退到一邊柱帷的陰影之中站著。
皇帝從門邊走進,馬綠雅緩緩行禮,氣息微弱︰「皇上……」
懷卉自暗影之中隨同著馬綠雅行禮,一屋子的人都跪下了,皇上早扶住了馬綠雅,並不看其它人,隨口道︰「都退下吧。」
懷卉隨著屋內其它人退到了門邊處站定。
皇帝握了馬綠雅的手,眼里俱是濃濃關懷︰「愛妃怎麼樣了?可叫了御醫瞧過沒有?」
馬綠雅柔柔地道︰「沒什麼大事,只是疲累了,何必驚動他人?」又歉疚地道,「這些奴才,不過小事,就勞動皇上來回奔波。」
皇帝溫言道︰「這不怪他們,是朕叫人時時注意著的,你身子一向不好,前段時間又憂懼過度,替朕的子嗣擔心,朕這才叫了閻氏幫忙,哪知還是累著了……」
馬綠雅道︰「皇上不怪罪臣妾便好,臣妾就算再累,也無防……」
皇帝笑了笑,撫了撫馬綠雅的鬢角︰「你又多心了不是?朕還年輕,還有大把機會。」
「皇上能這樣想就好。」馬綠雅輕聲道,「懷卉妹妹才是傷心之人。」
皇帝淡淡地道︰「愛妃使人叫御醫多跑幾趟,給她瞧瞧就是了。」
馬綠雅見他仿佛已不記得這個人了,心里舒坦了一些,便笑道︰「臣妾記得了。」
皇帝嘆道︰「愛妃是陪伴朕最多的人,從東宮開始,無論悲喜,總有你在朕的身邊,朕身邊的人雖多,但總感覺她們不如你對朕知冷知熱。」
馬綠雅眼有淚光︰「臣妾哪有皇上說的那麼好?閻貴人身姿嬌俏,臣妾不如她,寧美人容顏清麗,臣妾也不如她,臣妾只有多多地想著皇上,才能使皇上不會感覺到臣妾的一無是處。」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是朕以前忽視了你,不知不覺的,你在朕身邊已經有八九年了吧?」
馬綠雅拭了拭眼角︰「臣妾是建武十年入東宮陪伴皇上的。」
皇帝道︰「已經有這麼多年了?那一年朕初封太子,怕只有十來歲吧?」
「是啊,皇上,臣妾也是十多歲入的宮,那時候臣妾什麼也不懂,難怪皇上那時不知有臣妾了。」
「朕年齡漸長,才知道新人其實不如舊人,你一直在朕身邊,朕卻一直忽視了你。」
馬綠雅神色一黯,眼神不由自主往門外飄了過去,有風吹過,將懷卉粉色的衣裙吹得滑過紅木門框,她收了收心神,低聲嘆道︰「皇上身邊人來人往,臣妾能在皇上心底駐留一角,于願足已。」
皇帝越發溫和,手指在馬綠雅臉上滑過,將她鬢角的一縷散發抿了上去︰「好好兒的將養身體,把身體養好了,才能再陪伴朕。」……
門里面的談話聲隱隱傳了出來,傳進懷卉的耳里,雖是斷斷續續,懷卉也听清了其中意思,更覺心底冰涼。
她听到門邊傳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忙垂頭站立了,果然,隔不了一會兒,那明黃色的朝靴便如驚鴻一掠般從自己眼下飄過。
她听到那靴子敲擊于青石板地面的聲音漸行漸遠,剛輕輕地噓了一口氣,那靴聲卻停住了,又漸行漸近,來到她的身邊,落日余光將他的身影拉得老長老長,投在她的身上,使她感覺如身上壓了千金,沉沉暗暗。
懷卉忙彎腰行禮︰「臣妾恭送皇上回宮。」
皇帝卻有些迷惑︰「你是……?」
「臣妾是呂懷卉。」
「哦……?」皇帝沒有再說什麼,腳步再無半點停留,往台階處走了下去。
懷卉走回殿內,馬綠雅氣色大好,正用銀匙舀著那碗蓮子湯吃著,見懷卉進門,便微微笑道︰「今**奔波了一日,也累了,早點回去休息著吧。」
懷卉這才告辭了出來。
見她走了出去,馬綠雅嘴邊的笑意這才止不住地溢了出來,將手里的蓮子羹放下,嘆道︰「我身邊的人,沒幾個成氣候的。」
書琴素知主子的心思︰「那是因為在主子面前,沒有人能蓋得過您的光芒,您看看皇上,幾個月前還不停地把東西送進玉堂宛,如今卻連她的樣子都認不出來了,怪只怪她不好好調養,把自己弄成了這幅憔悴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