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巧從地上拾起那薄絹,觀看良久道︰「似是而非,這些比娘娘往日里繡的還要精致許多,可從針法線角上看,卻似是我家娘娘繡的。」
「那是自然了,她用那永遠也繡不完的普通繡品作幌子,向外傳通消息,私底下繡的東西又怎麼會讓你知曉?」太後聲音森然。
素染從芷巧手里取過那帕子,緩緩地迎著燈光,只見燈光照射之處,小橋流水,林木疏落之間,那小如蟻跡,淡如水墨暈開般的字跡隱隱而現。
「哀家不得不承認,她是一個極聰慧的人,連這種失傳多年的藏頭繡都懂得,用一根絲線破成幾十縷,用極細的針角在平常的繡品上再用隱針繡法繡上自己要傳遞的東西,這種針法,哀家記得多年前更始帝與人傳遞消息時常用,自那以後,哀家就再也沒見過了。」太後再問,「你說說,她是怎麼跟你聯系,又是何時將繡品交給你的?」
那內侍監跪在地上簌簌發抖︰「回稟太後娘娘,奴才每次換班之後都會經過佛堂,因那里地方僻靜,離宮門不過幾百米遠,娘娘將東西放在佛堂前的雕花欄桿下面……太後娘娘,奴才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奴才該死……」
那內侍監幾乎癱軟在了地上,喚了兩聲之後卻不敢再多話,芷巧卻臉色煞白,幾欲昏了過去,心底明白,這一條失察之罪,能要了她的性命。
太後將杯蓋蓋在茶杯之上,一聲清冽脆響直刺進人心底︰「她每隔幾日便去一次佛堂,把繡好的東西傳到宮外,為防泄密,每方絹帕不過繡幾個字而已,如果單獨來看,這幾個字並沒什麼意思,但連起來看呢?」她向素染揚了揚。
素染拿出一張薄絹,低聲道︰「這是奴婢從呂娘娘的素絹上抄寫下來的,因中間失卻了許多,只有廖廖幾句而已︰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獨居……下蘭台而周覽兮,步從容于深宮……」
皇帝本就心思雜亂,此時更是百感交集,太後道︰「這首長門賦,原本也沒有什麼的,不過是首愁悶悲思的詩賦而已,但可惜的是,這首賦對象卻不是皇帝你,且不知借著這首詩賦傳遞了多少消息出去,皇帝,你還自欺欺人,以為可以留得住她麼?」
皇帝眼楮望著殿內屋頂,眼內一片空茫,那滿地的薄絹被門隙內吹進的微風拂起,滑過青石板上紋脈,如細雪飄下,沁得人冰冷刺骨,他卻是笑了︰「朕張掖臨澤縣暗訪之時,臨澤縣城屢受盜匪滋撓,朕不察,被盜匪認成了過往富商而行搶劫,避走于城中,卻被那些匪盜跟蹤而至,她將朕藏于轎內,才堪堪避過了那些匪盜的追殺,她對朕有恩。」
太後只覺額上的青筋暴了起來,太陽穴又扯著一陣陣地跳,她緩緩地吁了一口氣,反而笑了︰「如此說來,皇帝是怎麼樣也不肯除了這個孽障了?就算她和外邊的人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你知道這吉祥閣是什麼出處?那是楚王的產業」她停了一停,臉上笑意收斂,「哀家說過,皇帝登基之後,朝廷內外所有之事都由皇帝自己做主,但這一次,少不得由哀家出手了。」
皇帝揭起廣袍下擺,緩緩跪在地上︰「母後,你讓兒臣查清楚,兒臣相信一個對素不相識之人都出手相助的人,不會有禍害之心,請母後相信兒臣,兒臣定會明辨是非。」
太後扶住身邊椅榻的硬木扶手,雕花的硬木烙在掌心里,卻不覺得痛疼,他有和先帝一模一樣的眼楮,那些年里,他們苦苦求存,為全社稷,她屈居貴人,由妻變為妾,先帝也曾說過,讓她相信,相信這一切終會過去,那個時侯,她只覺滿目蒼涼,真的沒辦法撐下去了,想要放棄,可正是這一句‘相信’,才得來了後面的柳暗花明……太後的手緩緩地松開硬木紅椅,撫上了皇帝的面頰,輕聲道︰「母後老了,管不了那麼多了,你從小就能明辨是非,母後期望你這一次,不會被人蒙避了雙眼。」
皇帝沉默良久︰「兒臣定不負母後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