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虞越琢磨越郁悶,到後頭一心只想著弄兩瓶啤酒灌上一氣。對了,這年頭還沒啤酒呢,看這事兒鬧的,算了,黃酒也湊合吧。出了鋪子,兩人拼上門板,馮虞轉頭問道︰「忠叔,市面上哪里吃食最多?」
「鼓東那邊……啊,少爺,不回家吃飯了?依妍在家里做了炖肉了。」不說這個還好,一提起這「愛心肉」,馮虞那張臉頓時就扭成一團了。哪怕是山珍海味,也架不住一頓不落連吃幾十來天啊。
馮虞還不好說自己想借酒澆愁,只能推說是要做個市場調研。忠叔听了也不再說什麼,只管頭前帶路,邊走還邊琢磨,這「調研」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鼓樓東頭經院巷民居聚集,商業繁華,南朝古寺開元寺邊上滿街的餐館小食。馮虞在街上兜了一圈,發現這個年代的街頭小吃除了本土特有的魚丸、燕皮之外,還有些個中原傳來的餛飩、豆漿、春卷,民間飲食就是清粥小菜拌蝦米,偶爾有些魚肉,也是以酒糟、鹵料調制。
福州居民多是唐末王審知開閩以及北宋末年避戰亂南遷而來。雖說也是中原血脈,但是北方人愛吃的包子、饅頭之類的面食,這邊卻是少有人問津。馮虞還發現,八寶芋泥、蔥肉湯、海蠣餅、鼎邊糊、太平燕、魚滑、粉干、光餅這些前生他再熟悉不過的地道福州小吃,這會兒市面上還是一概不見蹤影。
這一圈逛下來,馮虞忽然生出個念頭,何不開個小食店,就賣些這會兒還沒問世的獨門小吃,指不定就能一炮打響。
福州男子自古一直有著顧家、體貼的好名聲,家務樣樣拿得起放得下,要不怎麼福建到處流傳著「好女要嫁福州男」的說法呢。馮虞前生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福州男人,自然繼承了這一光榮傳統,家常菜樣樣拿得起放得下,抱本菜譜就能琢磨半天。開個小食店在技術上還真是不成問題。
至于本錢嘛,小吃便在家中做,沿街鋪面里弄些桌椅一擱就成了,因陋就簡吧。至于這小吃生意多久方能做大,說實話馮虞心中也沒數,做起來看看吧,推算過去一年落個二三十兩銀子應該還是有的。
想到這兒,馮虞隨便進了家街邊小店,招呼店家來兩碗魚丸,再切一碟鹵牛肉。自從穿越之後,馮虞一直有個心結,就是語言溝通問題。前生看水滸紅樓,那些明清口語的文法語態與後世的普通話還是大有區別。今日市面上走走,馮虞發現後世的福州話竟然與五百年前相差無幾!
福州方言由上古閩越族語言、古吳語、古楚語、上古漢語和中古漢語融匯而來,由于山高水遠獨處一隅,始終不曾收到官話、國語、普通話的有力影響,哪怕到了馮虞穿越時的二十一世紀,許多福州人的普通話水平還是一塌糊涂,原因就在這里。
店家動作很快,沒一會兒功夫就拿個托盤一股腦端了過來。還沒動筷,馮虞提鼻子聞了聞味兒,魚丸摻了蔥花、蝦油,和後世沒什麼分別,只是那鹵菜香味似乎欠了幾分。挾了塊牛肉往嘴里一放,嚼上兩口,茴香、八角、料酒、醬油,就這麼幾樣調料,難怪還不如前生自個兒家里做的有味。
到了這會兒,馮虞可以說是心中大定,這生意,能做。招呼忠叔匆匆吃過,擱下十來枚銅板起身離去。
心中一塊石頭落地,馮虞這會兒不禁有些飄飄然,抬頭看見斜對面的開元古寺,游興大發。說來慚愧,前生在福州呆了三十來年,還沒進去過一回呢。看廟門口男男女女進進出出,香火還不是一般的旺。反正這年頭不用買門票,馮虞倒背了手,帶著忠叔一路溜達過去。
開元寺建于南朝梁太清三年,最早名叫「靈山寺」,後改為「大雲寺」,唐初又名隆興寺,唐開元二十三年才改名為開元寺,沿用至今。寺額「開元寺」三個字,出自唐朝書法名家歐陽詢之手。馮虞立在門外盯著匾額品味一番,果然是筆力蒼遒。
隨人流進了山門,馮虞心中暗嘆,好大個所在。這開元寺最盛時東起七星井,西至後世的尚賓路,南達三牧坊,北跨龍山、芝山,面積大約佔到整個福州府城的十分之一。宋以後為官署、民居陸續侵蝕,佔地僅余下原先的一半,即便如此,依然稱得上是規模浩大。寺中大雄寶殿、鐵佛殿、地藏殿、毗盧藏經閣、觀音閣、靈源閣、四面佛閣、羅漢堂、觀音苑、禪悅齋、僧寮、石塔等建築林立有致,卻絲毫不顯得擁擠。
馮虞原本是個無神論者,這次說不清道不明的穿越卻讓他不敢再妄下斷語,恭恭敬敬進大殿燒了柱香,拜了三拜。隨後,馮虞又進了後頭的鐵佛殿,燒香之後繞著殿中大佛細細觀看。
這尊大佛可是頗有講究,名喚「阿彌陀佛」,鐵胎泥貼,高有丈八。馮虞還記得前生在鄉土讀物上看到,這尊鐵佛據說鑄于北宋元豐六年,重達十萬斤。鐵佛殿前柱子兩側還刻有明末舉人曾異所撰楹聯︰「古佛由來皆鐵漢,凡夫但說是金身。」當然這會兒是看不到了。
馮虞默念著那副楹聯,口中竟不自覺地跟著念出聲來。只听著後頭有人斷喝一聲︰「好對子!」嚇得馮虞一哆嗦,趕忙回頭,只見殿門口處不知什麼時候站了三人。
立在左手的是個和尚,須發皆白,身披大紅袈裟,寶相莊嚴。居中一人頭戴東坡巾,身穿石青色寶相花織金圓領大袖錦袍,臉頰微胖,光潔無須,面有傲色。右邊這位卻是讓馮虞眼前一亮,頭戴無翅烏紗,身穿交領的金色麒麟紋膝曳撒(一種長袖戎服,明代早期一般作為官吏、內侍制服式樣,中後期逐漸擴展為士大夫常服),腰扎蠻帶,懸一口繡春刀,一把大胡子,眉目粗闊,隱含殺氣。這便是傳說中的錦衣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