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虞此番離京回閩,走的依然是陸路,只因同行的朱潛、林炫二人皆是頭一遭行此遠路,不順帶一覽中原景致說不過去。至于所攜聖旨、會票等緊要物事,已著親兵總旗領兩百衛軍先行乘船經大運河往杭州,再快馬經溫州府、福寧州押運回榕。現下浙江、閩東地方上相當安定,壓根沒人敢動這大隊官軍的主意。
少了這些緊要之物羈絆,馮虞等人自然是一身輕松,游山玩水,一路迤邐而行。幸而眾人皆是以馬代步,高興起來便疾馳一段,算起行程來也還不慢。文士出門,見著壯闊山水斜陽古道,更是邁不開步,一酒一詩,非得酸上幾句方好。馮虞雖說不善原創,剽竊還是拿手的,偶爾記起後人名句,一鳴驚人,朱林二人還覺著這位馮大人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數日後,眾人來到北直隸大名府地界。大名府建城極早,春秋時代屬衛國,名「五鹿」,唐德宗建中3年改稱大名府;宋仁宗慶歷二年建陪都,史稱「北京」,有「控扼河朔,北門鎖鑰」之勢。可惜國朝初年一場大洪水淹沒了這座古城,結束了北京大名府長達千余年的雄壯歷史。如今的府城,已是數十年前更址重建。大名府境內有狄公祠碑、馬文操神道碑、朱熹寫經碑、興化寺等名勝古跡。據說舊府城處原先還有塊五禮記碑,上有柳公權、宋徽宗兩代書法名家手跡,只可惜當年一場大水,已不知泯沒何處了。
馮虞幾個都是好字的,來到此處怎能不一一研磨。一日下來,心得頗多,傍晚時分馮虞幾人借宿興化寺,眾軍校則在寺外安營。這興化寺也是千古名寺。唐咸通八年,佛教臨濟宗祖師義玄便在寺內東堂圓寂。其肉身舍利半數藏于臨濟祖庭正定城內臨濟寺,半數便藏于這興化寺「澄靈塔」內。
朱潛平日博覽群書涉獵極廣,說起這段故事,馮虞與林炫听得津津有味。「這義玄師從黃檗希運禪師,為中土佛家六祖慧能下六代。曾三問師佛法大意而三次被打,後經大愚禪師點撥始悟禪機。後游方參道,向諸方大老試鋒,禪語機鋒如石光電火,可謂是所向披靡,驚動一時。唐大中八年到鎮州主持臨濟院,講授佛法,棒喝並施,虎嘯星馳……」
林炫听了笑道︰「那豈不是大打出手了?還不慮徒兒還手,著實過癮。」
朱潛听了也忍不住笑出聲來︰「你這麼說可是污了菩薩心了。那六祖惠能講的不就是棒喝、頓悟嗎,義玄不過師從于此而又發揚光大罷了。義玄所創臨濟宗,精義便是‘三玄’、‘三要’、‘四料簡’、‘四照用’、‘四賓主’。說來玄虛,簡言之便是對不同根器之人因材施教,傳經之法威猛,機鋒峻峭,以‘當頭棒喝’見長。義玄可說是將禪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發揮到極致。當時前來學佛拜師的人絡繹不絕,可說是打都打不及呢。一時間鎮州佛法大興、禪風大振。義玄功不可沒」
馮虞听了,也不搭話,一把揪住林炫,抄起刀鞘便開打。林炫給他這一抓楞在當場,直到上挨了一記,方才醒悟,嬉笑著抱頭鼠竄。朱潛看了好笑,便在一旁湊趣︰「大人,打錯了。當頭棒喝,要打的是頭不是 。」
「啊?那我再打過。」
笑鬧了會子,馮虞突然收手,扭頭問朱潛︰「方才你說義玄主持臨濟院是唐大中八年?」
「正是。怎麼?」
「那不是唐武宗滅佛之時,義玄怎的還能如此風光?」
「哦,大人有所不知。」那朱潛看來對這段掌故知之甚詳,「自南北朝到晚唐,中土三次滅法,這最後一遭便是唐武宗會昌滅法,下旨令各地拆除寺院、燒毀佛經、遷散僧尼。當時鎮州為成德軍節度使王元逵割據之地,此人篤信佛法,拒不奉詔。當時許多高僧避難至此。義玄也是那時來的臨濟院。」
三人正說著,只听不遠處有人高誦一聲︰「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三位大人錦衣玉食,久不曾歷民間之苦,自然難以體悟義玄禪師拳拳普渡之心。」
三人聞言齊齊回頭觀看,只見不遠處碑林間轉出一人。跟隨馮虞的幾個親兵當即挺身封住來路,喝道︰「什麼人,膽敢攪擾我家大人。」
馮虞止住軍兵,「無妨,請他過來吧。這位想來是有話賜教。」
只見那中年文士一邊走向近前,一邊說道︰「馮大人,在下怎敢當得賜教二字,相反,卻是來求教的。」
听到這一句,馮虞眼角一動,緊緊盯住來人。自己雖說在朝中有些口碑,可還沒大到中原大地盡人皆知的地步。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來者張口便叫出自己的名號,有點意思。「哦,先生太客氣了。你等在此稍候,咱們這邊敘話。」
對著一干隨員交待了一句,馮虞與那文士走出一箭之地,在一片空地上停住腳步。「你我似乎素昧平生,不知先生如何識得我?」
那文士微微一笑,「大人識不得我,不過麼,我與大人神交已久。鄙姓羅。」
馮虞略一思忖,臉色微變。「莫非你便是羅夢鴻?」
那人顏面帶笑,微微點了點頭。「大人好心思。」
馮虞上上下下打量此人,容貌卻是尋常,面色白皙,三綹短髯,雙眼偏小,只有與人對視時方露出一縷精光,看來是個人物。「羅教主,好大的膽子啊。如此輕易現身,見的還是錦衣衛,不怕我一聲招呼將你拿下麼?」
羅夢鴻一听這話又樂了,「這兩年馮大人在福建、京師兩地所作所為,我都看在眼里。我料定,馮大人不是這等不分青紅皂白之人。」
馮虞也笑了起來︰「呵呵,教主過獎。羅教主既然敢在此刻現身,想來還料定,本官此番是拿你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