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商 第一百五十五章 這堵牆不是大人砌的

作者 ︰ 上元燈火

看馮虞還有話的樣子,楊萬榮也不急著收攤子開筵了。「怎麼,賢婿還有事麼?」

「這事倒不算什麼大事,可也馬虎不得。」馮虞將當日劉瑾管他要南洋怪異野物之事說了一遍,楊家父子听著是哭笑不得。

「這叫什麼事,全天下軍國大事車都拉不完,卻來惦記這等事,難怪……」楊風話到嘴邊卻給老爹狠狠瞪了一眼,只得打住。

「這個……抓野物這差事應了就應了吧。好歹在劉瑾面前討個好。只是這活計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麻煩。事先沒法子打招呼,只能過去雇土人現抓,能不能逮著,逮回來個什麼東西都沒數。再則,咱們也是在口岸交易,若要深入人家地盤去掏野物,讓不讓還兩說呢。再有,咱們抓的野物還不能太少,畢竟這些東西脾性如何無人知曉,茫茫大洋,走這一趟可不是三天兩頭就能到的。在船上難免有死的病的,照老夫看來,抓個十只,回來能剩下三個就不錯了。」

倒也是,看來自己是想得太過簡單了。馮虞思來想去,也沒憶起前生城市里的動物園是怎麼弄來那些動物,又是如何照料的。算了,該怎麼著就怎麼著吧。「岳父,此事能做便做,能弄個三五只稀罕些的野物,盡可交差了。若是做不得也不必強求。不過依我的意思,不妨借著此次機會,將楊風手下軍馬拉出去練練手,想來三五千兵卒的小國不在話下。到時候,讓行獵的咱們登陸圍獵,不讓行獵的先打人後打獵。」

「成!就這麼定了。」一听要讓兒子歷練一番,楊萬榮頓時來了精神。「正好今春盧老四的船沒等來貨,原打算放空,這回正好用上,如今出海,趕著六月前回來即可。他那四條船,載你們這幾百號人過去正好,富余的艙位正好裝那些野物。只是你們記著,回程上務必多帶淡水食料,否則那些個野物只怕要活活餓死渴死。還有,你小子頭回帶兵,仔細著些,莫逞強。行了行了,咱們開宴。外頭一堆人肚子想來都癟了。」

馮虞這回在月港呆了整整五日。婚前新人按規矩已不好相見,見不著楊雲,馮虞頗覺無趣,原打算早些走人,哪知漳州府太守、駐軍官將听說馮虞到了月港,紛紛趕來拜會,一來二去的愣是拖了三天。等到馮虞回轉泉州,虛齋先生已過世了。見此情形,馮虞不好拉上陳琛、朱潛二人拍走人,只得留下幫著料理喪事,直到做過「頭七」方才回返福州。不過這期間也並非全無收獲,順帶結實了不少虛齋先生的高足,又與陳琛促膝長談了幾回。

馮虞的易經修養近乎于一竅不通,倒是經濟學問頗有些獨到的見解,兩人相談甚歡,陳琛對馮虞的觀感也日益改觀,陳琛的評語是︰「大人論事好獨闢蹊徑,常有驚人之語,獨到之思,一時間常令人瞠目結舌,匪夷所思,細想來卻暗合天理。與大人談話,實為一大快事。只是,大人這些念頭說法從何處學來,不會皆是自家獨創吧?」

每每到此,馮虞只能是笑而不答了,也無從答起。回到福州府,馮虞即刻召集陳琛、朱潛、林炫、岳海、範長安、周天賜、賴時亨、駱天成、安化勇、林勝、胡銳、忠叔、陳行恩、馮有理等人踫了個頭,算是讓陳琛正式在這個小集團中亮相了。職守自然也要調整。這一路上,馮虞與陳琛接觸多了,發覺此人雖不好說有經天緯地之才,不過確是頗有些遠見卓識,智囊一般的人物。這一回,馮虞明說了,日後陳琛便是軍師一角,若是自己不在,便由陳琛負總責。至于一般事務,還是朱潛攬著。陳行恩一支筆管賬。除此之外,馮虞又將馮有理從府中調出,跟著朱潛做事。

馮有理是回頭參與到馮虞的核心圈子里來,坐在角落里不時偷笑。跟著忠叔這段時日,原先的稜角已磨去許多,沾了不少人間煙火氣。這會兒他窩在角落里,不錯眼地盯著馮虞,生怕漏過一句話。

只听馮虞說道︰「今年咱們有好些件大事要辦。一個是待劉瑾回書之後,便將都百工使司搭建運作起來。第二件,幾處工坊還得擴產。第三,澎湖那邊得好生經營。第四,我那岳父楊老爺子有心將萬邦園分店開到各省,今年至少是南直隸、蘇杭、武昌、成都、太原幾處,借著這個機緣,咱們順帶將各處眼線布起來。這是第幾件了,哦,四件了。第五,我打算著,咱們練出那些新兵要找個機會練練手。這第六,誒呀,一個巴掌還數不過來了……」

底下哄堂大笑。

「第六,便是我的婚事。」剛停歇的笑聲又響了起來。「笑個屁,成婚不是人生大事麼?到時候有你們忙的。說好了,到時候哪個不來應卯看我軍棍伺候。」

眾人嘻嘻哈哈地紛紛起身抱拳拱手︰「得令!」

馮虞不禁失笑︰「沒個正形,坐了坐了,說正經的。方才說這六件事,哪件都不好應付。再加上我那壽山別院,下半年也該到收官的時候了,也得仔細盯著。沒別的辦法,只能是仰賴諸位盡心支應著。當務之急,還是工坊,這一塊加上錦衣衛,便是咱們這撥人立身之本。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今年借著營建都百工使司工坊的機會,招人、研發水力機械、改良工具,自明,你責任重大。有理、林炫要日日跟隨,勤學好問,早日上手,把擔子分去些。大面上情形便是如此,思獻兄,說兩句如何?」

陳琛依然是一身素服,起身沖著眾人一個羅圈揖。「思獻初來乍道,一時也說不出什麼細的來。路上,我與馮大人深談過幾回,大人局面之大,人手之少,令人匪夷所思。只能說諸位皆是干才,能沖能打。諸位皆是自家人,思獻也不諱言,如今世道,官場險惡,馮大人獨善其身,所費心力自然倍于那些隨波逐流的。咱們為僚屬的,說不得要盡力替大人分擔些。日常事務之外,眾位還要留心周遭,舉賢薦能,咱們人多了,家大業大,這條船才行得穩當。

馮大人喚我軍師,思獻愧不敢當。當然,餿主意偶爾還有。如今馮大人在福建境內算是權傾一時的,不過,還不敢說是立定腳跟。人脈不廣,士紳未歸心,錢糧軍馬控在手里的實是有限。若是朝廷一紙調令,或是安插個樁腳來,咱們便難過了。再調回頭來說,大人如今上到這個位置,即便控住福建一隅,可騰挪之處也緊得很,還是要放眼天下。當然,福建是根本之地,大人在仕途上宜穩扎穩打,不宜貿然往朝堂上鑽,中樞水太深,難趟。至于放眼天下,大人還是以生意鋪路,分店布點,財貨為經,人脈為緯,結商網如蛛網,網羅天下。」

「好個網羅天下。棋固然是要一步一步走,卻不能不多算五步七步,這就是廟算。日後還請思獻兄多費心。此外,過些日子,林泮老爺子要起個文社,專研經濟學問,咱們給出的地皮銀錢。若是有什麼需得長遠計議的,盡可請他們幫著出謀劃策。思獻兄,林老爺子那邊你就多跑跑,籠絡著。這幫人,有頭腦有人脈,能量不可小視。」

听說閩中三鳳之一的林泮、那出了名的孤高倔老頭都能給收攏來,陳琛不禁再一次對馮虞刮目相看,這位大人年紀輕輕,究竟從何處學來的本事,官、商、士林三道都能混得如此風生水起?若是以舉止做派看年紀,恐怕至少也是不惑之年了。

散會之後,陳琛與朱潛走到一塊兒,低聲說起這想法。朱潛听了,笑道︰「呵呵,你這念頭之前我也琢磨過許久了。我帶你去個地方。」

兩人坐了馬車來到大食堂,朱潛指著牌匾問陳琛︰「思獻,此處你可來過?泉州府也有分店的。」

「大食堂?久聞其名,卻不曾領略過,這些年小弟囊中羞澀,來往的也是布衣,師兄你又不是不知。」

「成,今日請你開開葷,師兄我可是在此白吃白喝慣了的。」

兩人進了大食堂,尋一僻靜處坐下,此處執事、伙計都認得朱潛,不勞他點菜,自行張羅了一堆菜食端了過來。「朱先生,今日又來啦,幾道新菜,香露河鰻、繡球干貝、三珍釀筍尖、蒜茸魚皮、雜拌菇、素雞,這個是永春姜母鴨,竹蓀筒骨煲、您最喜歡的海蠣豆腐羹,先用著,不夠招呼一聲,再給你添上。待會子佛跳牆起鍋,給您這邊也來一罐。」

「佛跳牆?這是菜麼?」陳琛听到這麼個名字,頗覺好奇,不禁開口問道。

「這個呀,是咱們爺去年琢磨的一道大菜。」

「哦,如何個**?」

那伙計看了看陳琛,邊上朱潛趕忙說道︰「這是陳琛陳大人,日後在馮大人帳下可比我還高一頭呢,只管細說來,不妨事。」

那伙計听了,趕忙施了一禮,「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大人勿怪。這就給您細說來。」說著,那伙計將抹布往肩頭一搭,一邊說著,雙手一邊比劃起來。

「這佛跳牆用了十八味上好食材,如海參、鮑魚、魚翅、干貝、魚唇、魚肚、花膠、羊肘、蹄筋、雞脯、鴨脯、雞肫、鴨肫、竹蟶等等。又有十二輔料,如鴿蛋、冬菇、筍尖等等。做法更是講究,細的呢,小的一個跑堂的也說不來,只知道個大概。這十八種食材,有的水發,有的油泡,這就不說了。之後須分別煎、炒、烹、炸,炮制成各色熟菜,然後一層一層地碼放在一只大酒壇子里,再倒進的上湯與上好的紹興花雕,再把壇口用荷葉密封起來蓋嚴實了再上灶。用炭用火也是極講究的,只是小人不得入伙房,無緣得見。反正每壇至少得弄他三四個時辰方好。您說這佛跳牆算不算得是大菜。」

「如此說來,果真是煞費苦心啊。」

「可不是怎的!咱們爺說了,每日限作一灶二十八壇。大壇十兩紋銀,小的也要三兩,日日賣個精光。若要開例,須他本人點頭允準才成。這佛跳牆開壇封之時,聞著那個香啊,便是佛爺也得動心呢,難怪咱們爺給起了這麼個名字。」

陳琛听了大笑︰「听你這麼一說,我已是垂涎三尺了。只是‘佛跳牆’這名字太也刁鑽了。」

那伙計又道︰「原本咱們爺起的名是壇燒十八味,後來自己又給改了。還在壇子上寫了兩句詩,‘壇啟葷香飄十里,佛聞棄禪跳牆來’,邊寫還邊樂。待會子小的拿一壇過來您自己看,每個壇子上都鐫著這兩句呢。」

賣弄完了,伙計忙活別的事去了。陳琛扭頭對朱潛說道︰「原本以為馮大人只是出資經營而已,不想于廚藝一道卻也有鑽研,著實是廣博,佩服啊。」

朱潛嘴角一翹︰「師弟,不只是這道菜,當初大食堂開張時,全副菜色皆是大人精研所得。此外,這店面布局、這些個手書,全是大人一手包辦。」

陳琛大張著嘴,兩眼溜圓,「啊!如此說來,還有馮大人不會的麼?」

朱潛左右看了看,很嚴肅地說道︰「這堵牆想來不是大人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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