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陳琛每日遇著朱潛都要回味一番佛跳牆的美味,初時朱潛還興致勃勃地附和幾句,過了兩日見著陳琛便想開溜。跑不了了,便指著陳琛笑道︰「你可是三年不開葷,開葷念三年。」
陳琛正色道︰「佛都跳牆了,我念叨幾句又怎的?」
朱潛撇了撇嘴,「師弟你無非是打算拉了我再請你吃個一回,實話說,當日別的菜都是免費,就那佛跳牆三兩銀子照付,再請你吃兩回,我一家子只得喝西北風去了。」
兩人正說著話,只听有人問道︰「說什麼好吃的呢?」接著便看見馮虞從門外探進頭來。
朱潛一指陳琛︰「上回請這廝吃了次佛跳牆,念念不忘,每日盡來聒噪,攪得我無心公事。如今也是每月二十兩例錢的人了,如何一心要吃白食?」
馮虞大笑道︰「難怪這兩日要尋陳琛來你這里一抓一個準,原來卻是為此。這有何難?待會子我吩咐大食堂那邊打些個好酒好菜過來,咱們喝幾盅!」
陳琛上下打量馮虞一番,問道︰「大人,今日莫非是有何喜事,怎的如此歡喜?這些日子可沒見大人自己開口說要喝酒的。」
馮虞往懷中模了張信箋出來遞與二人,「思獻兄好眼力,今日果然是有喜事。劉瑾回信,讓我放開手腳做事,都百工使司不派人了,上下職官全由我來舉薦,朝廷一概照準。」
朱潛听了眉開眼笑,「如此最好,我還擔心劉瑾派個難纏的來,攪得咱們不得安生。既是如此咱們便盡快議定人選動起來。若是拖得久了,入夏動工修官邸工坊,又是台風又是暴雨的,耽誤工期,只怕入冬還做不了事。」
本來馮虞也打算再接兩句,抬眼卻見陳琛眉頭緊皺一言不發,忙問道︰「怎麼?有何不妥之處?」
「大人,要說有什麼不妥的一時倒也說不上,只是我想,依著劉瑾的脾氣,最喜攬權受賄。這都百工使司與皇上挨得近,眼見得又是個來錢的衙門,大人請他派個人來,一來可以模著大人的動靜,二來也好分一杯羹,這等順水推舟一石二鳥的好事,劉瑾為何不做?是要向大人顯示他劉瑾對大人沒有提防之心?還是說劉瑾改性子了?要不就是另有打算?」
听他這麼一說,兩人的面色頓時嚴肅起來,三人大眼望小眼瞪了半天,朱潛突然一拍腦門,「咱們這邊現成的一個半仙,如何忘了!師弟,趕緊起一卦,算算吉凶不就是了。」
「你當我是街頭擺攤算卦的不成?我這可是師傅真傳……」
馮虞連連擺手,「好了好了,兩位莫要耍笑,這事犯不著算卦。依我盤算,此事只怕不是什麼好事,那劉瑾想來還有後招。想來劉瑾若要搗鬼,不是查賬便是鼓搗皇上要些難辦的物事刁難我等。此番不派人來,只是先撇清干系,欲擒故縱。不過,咱們倒也不必太過擔憂。先把這職官報上去,給諸位一個名分,日後咱們行事小心著些也就是了。再說了,也許咱們是杞人憂天呢?中午這頓飯,咱們先吃了再說。要佛跳牆是吧,一人一壇!」
趁著菜食沒到這會子,三個人坐下來研議了一番人事安排。馮虞任都百工使這是正德欽定的,不必商量。從四品同知這位子,朱潛與陳琛相互推讓了半晌,最終還是陳琛出任,朱潛還是在錦衣衛掛職為好。馮虞帳下人手著實太少,從五品副使一人暫時空著,給陳行恩、馮有理分別委了個從六品判官,還有個從七品經歷是要干實事的,三人商議了一陣,壽山火器工坊的匠營黃工首為人厚道,識眼色,做事可靠,手上活計更是沒得說,干脆提拔他一回,想來這恩典足以令他死心塌地為馮虞盡忠效力了。
商議完此事,馮虞往靠背上一倚,嘆道︰「如今我算是弄明白什麼叫求賢若渴了。咱們還是人手太少啊,尤其是缺了跟咱們抱團的政事官。有著大把職位卻沒人合用。兩位,趕緊想想,你們那些個師兄弟,或是士林的師友,可有通時務、能為我所用的?有一個薦一個,多多益善!」
朱潛笑道︰「大人不必心急,心急也吃不了熱豆腐。這天下可稱人才的原本就不多,又得是合用的、可靠的,還得是能與大人投緣的,自然是更少了。不過,如今大人的聲名日盛,在士林中風評也算是很不錯的了,想來日後投效之人必會與日俱增。」
「話是這麼說,可是當下……」
卻听陳琛說道︰「大人,這人才麼,說多不多,說少可也不少。就按著百里挑一來算,我大明生民億兆,總也能扒拉出個幾十萬吧。只是士林學子多以金榜題名光宗耀祖為幸事。雖說即便中舉甚至中個進士,耗其一生也未必能當上像樣的職官,可人家要的便是這個名號出身。不過呢,也不是沒有辦法。」
「哦,思獻兄有何良策?」
「我有兩個主意,一個是應景的,再一個是長久的。應景的主意便是張榜招賢,大人只說奉皇命開設百工使司,虛位以待能者,將榜文貼到各處要津。開出的條件,或是善百工,或是有經濟學問的實才。我想,會有遺落山野的能人賢士應招而來。只是這些人是否可靠、能干,便需大人悉心考察了。
至于長久之計。大人不妨出資辦一座書院學館,專收寒門學子,食宿全免。想必民間貧寒之士必是蜂擁而來。這些起自寒門的,自小吃苦,必能發奮振作,又對大人感恩戴德。大人所費,則不過是九牛一毛。這既是千古流芳的盛事,又可栽培出大批嫡系,在士林清流間想必也是一樁美談。大人意下如何?」
馮虞一拍扶手站立起來,「好主意!思獻大才!別個不說了,這兩個主意即刻付諸實施。思獻,既是你出的主意,便由你全權操辦。張榜之事好辦,興辦書院麼,最好是年內落成收徒。如此說來,今年咱們便是七樁大事。所謂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這興辦書院之事實乃千秋功業,應視為今年第一大事!所用花銷,只管往行恩處支領,要多少便領多少,回頭我會交待行恩。若是要人手,我這千戶所里頭看上誰了拉走便是。噢,自明除外啊。」
正說著,屋外一股香味溢起,馮虞吸了吸鼻子,「嗯,酒菜來了。為思獻這兩個好主意,咱們當浮一大白!」
美美吃了一頓,當日下午,馮虞、陳琛便分頭動了起來。不說陳琛那邊如何動作,馮虞令親兵趕往壽山,調那黃工首到千戶所听用,自己上門找王子言圈地皮。那王子言倒也痛快,听馮虞說明來意,當即應允下來,西門外閩江東北岸,馮虞想要多大圈多大,知府衙門幫著說項補償搬遷之事。開工後不論是匠人工料,能幫上的絕無二話。至于城內倒是有些個麻煩。鎮守府周邊一圈,不是官署衙門就是官宦士紳府宅,沒地方可供騰挪了。
王子言琢磨了半天不得要領,只好與馮虞打商量︰「馮大人,鎮守府那一片宋元兩朝便是官衙匯聚之處,如今都是三司衙門所在,讓哪家騰地方呢?要不怎麼著,咱們在西門口上尋塊地面如何?您看,離您的府邸不遠,出門便是工坊。誒,下官在西湖邊上幫您尋個好地方,風景好,又開闊,您意下如何?」
馮虞想了想,也不好強人所難,點頭應允下來。「如此,王大人多費心。若是有成形的大宅子,門臉一改便能充官衙的,那是再好不過。」
王子言一听馮虞松口,長出一口氣,趕忙說︰「這個您只管放下心。大人如此體諒下官,下官必用心操辦此事,不出一個月,必將那官衙里里外外整好了移交給大人就是。」
「如此,有勞王大人了。」
王子言給馮虞的印象,不張揚,甚至有些軟,但是說話做事靠譜。今日見他拍了胸脯,這事便著落在他身上,自己不用再多費心思,回到府里便一頭扎進書房開始搞科研了。
馮虞琢磨這水力機械不是一天兩天了,原理也不難想明白,前生高中物理教的那些個公式早忘光了,不過大條理還都在腦子里印著,加上古書上那些草圖,兩相對照,自然更有數了。但凡水力機械,無非是水輪做工,配上傳動系統,最後就是工具機了。
按著馮虞的想法,工坊至少要用上三類新機械,一個是水力沖壓,一個是水力碾軋,再一個就是各式車床,可作切削、螺紋、輪磨之用。沒有這三大類機械,要想提高工坊產量,便只能是靠人來硬堆了。馮虞覺著與車床比起來,水力機械可能還好弄一些。可是,真要提起筆來,卻不知該如何下手了。水輪還好說,傳動機構、工作機械馮虞頂多就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科研畢竟不是吃飯那麼簡單的事,不會用筷子還能拿手抓,這還非得等著黃工首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