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小心戒備,不過明軍回師的速度也不比來時慢多少,所謂救兵如救火,路上耽擱久了,也就沒有救援的意義了。若說與來時有所不同,也就是每當經過陡峭山勢,前軍必定先派出小隊偵搜伏兵,一旦確定安全,大隊則加緊趕路。如此兩日工夫,大軍趕行百里,已經接近了營州所在。一路上風平浪靜,莫說是伏兵,便是韃子游騎也不曾見著,讓馮虞不禁懷疑自己是否判斷有誤。不過轉念一想,又覺蹊蹺,韃子用兵,慣于將偵騎撒出老遠,而今一路走來如此清淨,只怕是不對勁。
不過,馮虞很快就明白怎麼回事了。全軍進至牛河與大凌河交匯處,架起幾座便橋渡河。前鋒團渡河之後隨即四下撒出斥候。一會兒工夫,只見一隊斥候打馬狂奔而回,口中高喊︰「遠處有伏兵!」緊接著,遠處便傳來數不過點的馬蹄聲響,隱隱有煙塵騰起。此時,步一師大部剛剛渡河,馮虞正領著親兵團在橋頭列隊過橋。
見此情形,馮虞低聲罵了一句,「背到家了!」稍通兵法之人便可知曉,兵家極忌諱背水作戰。不過,如果說有什麼比背水一戰的情形更為窘迫的,那便是半渡而擊了!
背水一戰,守方最吃虧的便是身陷險地,將士極易陷入絕望而放棄抵抗。不過如果對一支可靠的百戰雄師來說,只要拿出絕處求生的血氣,堅持陣型堅決抵抗,或許還真能搏出生還的機會,要不怎麼說置之死地而後生。不過若是遭敵半渡而擊,情形還要更加險惡。自家軍馬被河川分割為兩處。難以全力結陣自保,由于尚有退路。將士們難有死戰的決心,一旦強敵壓迫,極易選擇潰逃求生,從而招致大敗。
從現下情形來看,韃靼軍原本打的恐怕還是迫使明軍背水一戰地主意。故而伏兵離渡河點還有一段距離,結果卻被明軍偵騎察覺。被迫提早發動,結果卻成了半渡邀擊,置明軍于更加尷尬的境地,難怪馮虞要罵娘了。
現下敵軍轉眼便至,就眼前這幾座橋。根本不夠對岸近萬弟兄及時回撤之用,若是陣前撤軍。折了士氣不說,要是半道上韃子殺至,突破防線,恐怕過河地弟兄們多數要給擠下波濤洶涌的大凌河喂魚了。想到這里,馮虞一咬牙,回頭對親兵團弟兄大喝︰「今日一戰,不是敵死就是我亡,本帥決心已定,與韃子血戰到底,不怕死的跟我來!」說著。\\\\\一馬當先沖過便橋。看主帥決心死戰。親兵團將士人人感奮,爭先恐後過橋列隊過橋。
此時。步一師師長範長安已然過河,正心急火燎地調動人馬布防,猛見著馮虞過了河出現在自己面前,範長安急得跳腳。「我的大帥啊,這邊撤還來不及呢,你怎麼還過來湊這熱鬧。這邊咱們一師死命頂住,大帥你趕緊退過河去!」
馮虞笑著拍了拍範長安的肩頭,示意他安靜下來。「你這為主官地上躥下跳大呼小叫,兵士們如何安心。我既過來,便沒打算退往何處。反正是一戰,何處不能戰?來人,下令東岸人馬盡速過河。範長安!」
「有!」
「列陣迎敵!」
此時雖還不能看見敵騎,不過震耳欲聾的馬蹄聲卻是日漸清晰,從那滿天塵土來看,已是在不遠處了。馮虞一聲號令,各級軍官立即行動起來,大呼小叫地率領所部排開戰陣。此前侍衛親軍大練隊列,不少人多少有些不以為然,眼下卻立見其利。新口令簡單有效,整隊、移動、列隊、備戰,短時間里,親兵團居中、一師所轄兩團居左右兩翼地防御陣型已經擺開。*****河那邊的人馬也不停地涌了過來,隨即以連為單位在軍陣背後整隊待命。
軍陣剛剛結成,最後一聲口令余音未散,一眼望不到邊的韃靼鐵騎已經從丘陵背後奔涌而出。殺奔而來的韃子騎兵並未排成嚴整陣列,而是三五成群地策馬飛奔。雖然陣形不整,卻是綿延不絕。伴隨著韃子騎兵的,是翻飛地戰旗,如林的彎刀,此起彼伏地嗚咽號角。
看著潮水般涌來的敵軍,明軍軍陣卻是鴉雀無聲,靜得讓人窒息。許多將士大睜雙眼,緊咬牙關,握刀的手因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指節泛白。雖然明軍中不乏常年鎮守西陲的老兵,可與韃子交戰多年,卻也極少遭遇過如此規模的騎兵集團沖鋒,心里忐忑自是難免。便是主帥馮虞,說來也是頭一回與韃靼重兵集團正面對撼,能不能頂得住,心里同樣沒底。
眼見得敵軍沖近,大有一舉突陣的架勢,馮虞趕忙下令準備接戰。軍號響起,首當其沖的侍衛親軍戰陣中,口令聲此起彼伏。最前排的長矛、刀牌混編陣列一齊下蹲,密密麻麻的矛、盾並舉,準備承受敵軍騎陣的第一擊,緊隨其後火銃手分作三列,裝彈完畢,第一列平端火銃,後兩列托槍,只等排頭官地號令,便要輪番攢射。\\\\\
兩翼地步兵團火銃較少,攜弓箭的卻是極多。強弓硬弩是漢人步軍千百年來對付外族騎兵地不二法門。在刀矛的掩護下,無數箭弩斜指蒼穹,只待一聲令下便要月兌弦而出,化作漫天箭雨。
轉眼間,韃靼騎兵前鋒已逼近射程,馮虞高舉右手,兩眼死死盯著前方,只待發令齊射。哪知韃靼兵進至三百步距離處,敵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號角聲。隨著這號令,韃靼騎兵一齊猛力撥轉馬頭,戰馬齊齊減速,同時一起向左轉向,徑自掉頭而去了。一些韃靼騎兵一邊掉頭,口中還打著 哨,手中彎刀挽著刀花,左右虛劈,耀武揚威。
見此情形。明軍陣中竟發出一陣長吁之聲。同時也有官兵叫罵︰「猖狂個甚!老子要是帶了炮來,管保你龜孫來得去不得!」
馮虞對韃靼軍如此動作著實有些不解。直向敵軍陣中望去。透過滾滾煙塵,隱約可見敵軍陣後一座山包上,數十名華冑將領聚在一起,沖著自己這邊指指點點,周遭還有大隊護衛、號手拱衛。******想來方才停攻號令便是出自這里了。
現下這等情形。明軍也難以做出什麼反應,只能是以靜制動。同時不斷從對岸集結兵力以備大戰。
此時,方才沖陣的韃靼兵馬已歸本陣,罕見地擺出一個密集的方陣。這頭明軍一干老兵宿將看得稀奇,今日韃子怎麼轉性了,打算堂堂正正打攻防戰麼?
不一會兒工夫。韃靼軍中飛出一騎,手執一面令旗直奔明軍而來。馮虞身邊一名參謀低聲說道。「大帥,這是韃子軍使。」
馮虞點了點頭,「傳令下去,莫要開火,帶他過來。」
轉眼工夫,那名韃靼軍使被帶到馮虞面前。只見此人頭帶皮帽,身上卻是明軍制式鐵甲,不知是從何處掠得,看長相還算是相貌堂堂。此人看了看,料定馮虞是此間主將。略一欠身。便操著一口生澀的漢話說道︰「明國統帥,我是偉大的大元大可汗麾下濟農副汗、征明大元帥軍使。特傳話與爾。貴軍遠地來援,背水而戰,勇氣令人欽佩。不過,我家大元帥算無遺策,貴軍一舉一動盡在掌控。如今營州城破,貴軍又陷死地。我家大元帥有好生之德,願給貴軍一條生路。只要放下武器,我大元絕不殺降。諸位可自編一軍,與我軍並肩開疆拓土,重振大元雄威,諸位也不失王侯之尊榮。如果執迷不悟,負隅頑抗,諸位方才也已領略我十萬大蒙古健兒之驍勇神武。呵呵,我軍自起兵以來,還從不曾在野戰中失手。」
說著,此人倨傲地看著馮虞,只等一聲回話。馮虞周遭將校听了這一番狂言,一個個氣得牙根癢癢,只是主帥不曾發話,不好動作。不過眾人皆是攥緊了手中地兵器,看那架勢,只待馮虞一聲令下,便要將來使碎尸萬段。面對如此情形,那軍使倒也硬氣,鼻孔朝天,一副不屑一顧的架勢。看見這小子如此一副油鹽不進地架勢,幾個親兵忍不住抽刀在手便要動真格的。卻見馮虞一擺手,「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咱們是禮儀之邦,不能跟這幫野種一般計較。」眾人听罷哄堂大笑,那軍使的面色卻一下子變得鐵青。
「回去稟報你家主子。吹牛,我不行,打仗,他不行。」說著馮虞一擺手,讓人將這氣得七竅生煙的軍使帶出本陣。
目送那軍使在將士們的哄笑聲中恨恨而去,一旁地範長安側身問道︰「大帥這番話固然出氣,卻必定要激怒敵酋。看他不願揮軍直進卻派軍使前來交涉,或有避戰之意。大人這一番話砸過去,不戰也得戰了。」
馮虞搖了搖頭,低聲道︰「不戰或許是皆大歡喜,但將士戰心、自信卻要大受摧折。可听見方才那陣吁聲?」
「只是韃子氣急敗壞之下,必然發力猛攻,咱們頂得住嗎?」
「《孫子兵法》曰︰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攻戰。合于利而動,不合于利而止。怒可以復喜,慍可以復悅,亡國不可以復存,死者不可以復生。故明主慎之,良將警之。此安國全軍之道也。又曰︰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我正是要他發怒,全力來攻,不顧其余。方才我已派人飛馬傳訊,讓騎軍調頭側擊韃子。即便他趕不及,我也決心在此與敵決一死戰。以騎勝步,勝在機動、高速、弓馬純熟。現下這戰場,卻是另一番陣戰格局,我就不信……」
正說話間,對面韃靼軍陣中陡生異變,號角連綿,韃靼兵將高舉刀矛怒聲呼喝,看樣子是真上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