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音彌哭著抱著小年離開了醫院,一路上,一大一小幾乎哭成了淚人,小年哭到最後,已經唇齒泛白,音彌擔心他累著,趕緊哄他,讓他不要再哭了。
送小年會幼稚園後天都黑了,音彌抱著他放進小床里,小年拽著她的衣服不讓她走。
小年雖然不愛說話,可他善于察言觀色,知道音彌這一走,又不知道要多少天能再見。
音彌回到醫院已經晚上十點半了。她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
病房里有時候會傳來微弱的咳嗽聲,一聲一聲扎得她心慌,難道是小年咬他手臂的時候傷到了嗎?
她趕緊叫來主治醫生,可醫生卻只說那是正常反應。她當然也知道那是正常反應,可她還是不放心。
傅凌止一直睜著眼楮,地面上被打碎的碗和四濺的雞湯已經被護士收拾干淨了。
最近的脾氣連老太太都受不了了,音彌走後,老太太來看過他,問音彌哪里去了,傅凌止半天才說出事實。谷舒晚就恨鐵不成鋼地把他教訓了一頓,然後打電話給音彌,可是她沒接。
音彌坐下來打開手機,數個未接來電,竟然是她婆婆!她有些吃驚,可轉而一想也不奇怪,谷舒晚天天要來一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才怪呢!
到了半夜護工走了,音彌還坐在走廊上,雖然穿夠了衣服,可手腳還是冰涼,查房的護士一見她蹲在椅子上,差點眼楮都掉了。
「薄醫生?您怎麼又跟這蹲著吶?」
音彌因為她告密有點忌憚,「護士,這次你可千萬替我保守秘密,他要是問起了,你就說沒看見過我。」
「可是大半夜的你坐這兒也不是個事兒啊!這樣會耗壞身體的!」
「隔壁或者對面的病房空著沒?空著的話我住進去好了,房費每天照付不誤,這樣行嗎?」
小護士大驚失色,心想這家醫院就有保利的股份,提什麼錢啊?
「薄醫生您這樣說可真折殺我們了!快別提什麼錢了,您想住哪間都行,我去找人安排!」
「那謝謝你了。」其實住進去也沒什麼用,她還得時不時蹲在他門外,守著他,她才能放心。
傅凌止已經連續二十三天沒見過音彌了。他不確定她是不是在門外守著他,可他叫護士留意過,如果看到她在門外就要告訴他。可小護士一連二十三天都說沒人。
他難免有些心灰意冷,心想自己真是活該,把她氣走了,倒是癲癲的期盼起來了。這算什麼事兒啊?
但他不知道,就在他能慢慢下床,走兩步路的時候,就在他氣色越來越好,手能抓得住東西的時候,每天晚上他睡著之後,音彌隔幾分鐘進來看一趟,每一小時給他翻一次身。
住院太久,他一直躺在床上,新陳代謝很沒規律,而且一直不動,肌肉也容易萎縮。衛生的事兒護工可以做好,可按摩這些細節,護工總是會偷工減料的。
等他熟睡,她就進來靜靜地看著他,隔一小時去翻一次身,給他按摩按摩手腳,讓他的血液能夠保持正常循環。
他一有動靜,她就嚇得趕緊停下來,跑回自己的房間,躲一會兒再過來。就這樣,二十三天過去了。
今天傅凌止能夠下床站一會兒了,他很高興,很想把這個令人興奮的消息告訴音彌,可等了一天,等來的不是音彌,是一個他不認識的人。
下午的時候,傅凌止正扶著床的欄桿慢慢走路,進來一人。
女性,四十來歲。一看見他就笑眯眯的。傅凌止長期呆部隊,沒什麼好表情,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可沒想到那女人還走過來仔細地看了看他,點點頭贊道,「恢復的挺好。」
「請問你是……?」
那女人恍然大悟,「真不好意思,想來你也不認識我。我和你妻子同一家醫院,都是槍擊事件的受害者,只不過我只是受了點驚嚇,但她……」
傅凌止的面色馬上柔和起來,既然是她的同事,就該款待,可他目前行動都是困難,只好抱歉地說,「醫生您請坐。」
劉大夫坐到沙發里,四處環顧,「薄醫生不在嗎?我來探望探望她,順道有點事兒找她。」
傅凌止眼楮一轉,「她剛好不在,那什麼,有事您和我說是一樣的。」
劉大夫沒做多想,便道,「我是來勸她的,這一個多月,醫院里正組織創傷後應激障礙治療,每個人都必須過治療師那一關才能繼續工作,可她露過一次面兒,那天我倒是看見她去了,可她就在醫院門外站了一整天,後來就沒看到她人了。我知道她受刺激太深,當時的情況難免會留下後遺癥,可她連醫院都不敢進,這也不是個長久的辦法呀!我們可都盼著她回來呢,連院長都很著急。」
傅凌止听得迷迷糊糊的,卻想起來那天他剛發現孩子沒了,而她頭發散亂地回來,他沒有多想,也沒問她干嘛去了。
她在自己的醫院站了一天?因為他當著她的面,被陳暮東威脅割傷自己,讓她受刺激了?
可是……程度應該不會那麼深吧。
劉大夫繼續自顧自地說,越說越聲音越低落,「我知道她那性子,表面看著柔弱。其實內里最是倔強,可她到底是一個女人,在經歷了那種事情後難以面對也是正常,可是心里那道坎不跨過去是永遠不會結束的。現在想來都可怕,當時那情況,她冷靜得太怵人,我們都嚇了一跳!若是我換成她,都不一定能堅持這麼多天,我恐怕早就想不開了!可憐的丫頭啊!哎,那天在手術室……」
傅凌止听完後呆若木雞。
原來自己才是最無理取鬧最該死的那一個,他到底有什麼立場什麼資格沖她發脾氣,給她臉色看呢?
背脊一寒,他的身子倒在了床上,昏迷前的最後一刻他想,他的傻阿彌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麼啊!怎麼可以那麼傻,那麼傻!傻到讓他恨不得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