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實一夜官升三品大員,給他道賀的卻寥寥無幾,只有以前在六科的幾個同事,說上幾句根本不是道賀的話,而是送走瘟神一般高高興興來道別。李實確實是個很老實的人,甚至有點木訥,什麼事都認死理,只要他認為對的他就說,你不听也得听。他認為錯的,你就得改,不改他就開罵。李實在六科彈劾罵人那是數一數二的,罵人的功夫極高,本來就飽讀詩書,再引經據典,罵的條條是道,不帶髒字,言辭優美。學問差點的官被罵以後,還以為李實在贊美他呢,等明白過味兒來,才知道罵人用意惡毒,三天吃不下飯去。因此,李實這種執著的性格得罪了很多人,被得罪的人又找不到他什麼錯,只有忍氣吞聲,希望天上掉塊磚砸在他頭上,地上有坨屎踩在他腳上,喝涼水塞牙,放屁砸後腳跟,反正什麼倒霉的事都希望發生在他身上。
這次吏部尚書王直算是找對人了,找來李實幫忙說句話,六科給事中說話是很有分量的,沒人敢得罪,多少都給面子。可李實確實太老實,他要罵人,那是什麼人也不給面子,竟然把皇帝朱祁鈺給罵了。本來李實沒打算參合接回朱祁鎮的事,他對朱祁鎮非常不感冒,也因上書彈劾王振挨過朱祁鎮的打。朱祁鎮被俘,他認為是听小人讒言的惡果,根本不值得同情,更別說接回來了。他彈劾朱祁鈺主要是後宮皇後的一些事,這老實人也不想想,這是皇帝的家事,豈容你說長道短?
升官是好事,老實人也知道,禮部侍郎要不是出使的需要,他李實想都甭想,混到猴年馬月也夠不上邊兒。李實為這事著實歡喜了一場,等到他拿到出使的國書時,歡喜的笑容沒了,當時臉就綠了,大哭了一場,這是國書嗎?你听听︰瓦刺蠻夷,殘忍好殺,屢次犯我大明邊境,虐殺大明臣民,人神共憤。大明幅員遼闊,人口眾多,百萬雄師,威震天下,滅爾等蠻夷之幫輕而易舉。而大明禮儀神州,恐有違天意,即爾等有懼意,禮表臣服,朕寬厚以德,出使和談。
看了這樣的國書,李實雖然老實卻不傻,這哪是國書?分明就是下的戰書。懷揣這樣一封國書,還要不要小命了?李實把國書看了又看,越看越不對勁,是不是司禮監拿錯了,把戰書當國書了?再說這國書怎麼一句也沒提接太上皇回來的事?不行,這事還真的問清楚,抓緊時間到內閣打听一下,萬一真的錯了,那這玩笑可開大了,人命關天啊!
李實急忙去內閣打探,路上正好遇見皇上的心月復太監興安,向興安打听也一樣,內閣擬票都要通過司禮監披紅,興安肯定知道。
「安公公,下官有一事相求,望公公指點一二。」李實禮數周到地問。
「呦!這不是新上任的李大人嗎?出使瓦刺都準備好了嗎?」興安打量了一下李實,神情不是很待見。
「安公公,下官都準備好了,就是這國書是不是頒錯了?」
「大膽,這可是皇上的意思,內閣擬的票,本公公親自批的紅,怎麼可能有錯?」興安生氣了。
「可是公公,這國書怎麼一句也沒提到接回上皇的事?」李實沒敢直接說這國書就是戰書,只是把有可能缺少的內容提了一下。
「大人是不是嫌官升的太快了?管那麼多干什麼?照皇上的意思辦不就得了,還要咱家明說嗎?」
「不敢,不敢,只要沒錯就好。」李實升官以後,膽氣似乎也變小了,沒有了六科給事中的骨氣。
「那還磨蹭什麼?拿著國書上路!」
直到此時,李實什麼都明白了,皇上根本不想接回上皇,給他這個差事,完全是應付朝堂大臣攻擊的盾牌。貌似出使,其實是讓他往火坑里跳,有點借刀殺人的嫌疑。
李實就這樣帶著一封貌似國書的戰書出發了,除了這封國書,禮部什麼都沒給,沒有一件像樣的禮品,自帶干糧,連自己換洗的衣服也是從家里帶來的。這哪是出使啊!去要飯還差不多。向也先要飯?大明使團丟份真是丟到家了,李實只有苦笑。
景泰元年七月中旬,李實使團抵達也先的老巢也失八禿兒,遞上了國書,李實做好了一切思想準備,迎接也先的怒罵。作為外交使團的頭兒,和也先對話是不可避免的,在人家一畝三分地,遞上這樣的國書,被臭罵一頓那是小事,搞不好吃飯的家伙就要搬家。還好,也先看了大明國書,竟能心平氣和地看完,是不是沒看懂,還是不識字,反正也先沒生氣。也先就關心一件事,怎麼國書沒有一句提到要接回朱祁鎮。
也先納悶了,很奇怪地問李實︰「怎麼國書沒提接回朱祁鎮的事?」
李實沒有回答,只是擺了兩下手,聳聳肩,搖搖頭。也不知道他是听明白了也先的問話還是不知道,使者出使不說話,真是新鮮。
也先繼續問︰「大明皇帝是不想接朱祁鎮回去了?」
李實又擺了兩下手,聳聳肩,搖搖頭。
「是不是大明皇帝懷疑我們的誠意,讓閣下來打探?」
李實擺了兩下手,聳聳肩,搖搖頭。
也先有點生氣了,這家伙怎麼不說話,是不是嫌棄我語氣太友好了?
「你們的皇帝朱祁鎮,現在只知道吃飯拉屎,什麼活也不干,我們這里不養閑人,你們還是接回去。」
也先心道,這下該說話了?再看李實,還是擺擺手,聳聳肩,搖搖頭。
「上使只會擺手、聳肩、搖頭嗎?」也先臉色鐵青。
這次,李實擺了擺手,聳聳肩,點了點頭,還是一句話沒有。
「既然這樣,請大明皇帝再派使者。只要來個大臣,我馬上派人把朱祁鎮送過去,你看怎麼樣?」為了轟走朱祁鎮這只蒼蠅,也先真有點低三下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