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氏一走,許徽就得直接面對聰明絕倫,洞察力敏銳,又很了解她的鐘夫人,縱然在心中預演過好幾遍,許徽卻還是暗暗捏了一把汗。只見她像模像樣地對鐘夫人行了個晚輩禮,飛快地說︰「見過伯母。」然後,不等鐘夫人說什麼,許徽就自個兒起身,對許素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阿姊好。」
對于這等失禮的舉動,鐘夫人非但沒有責怪,反倒上前幾步,輕輕模了模許徽的頭,眼中是滿滿的關切︰「幾日不見,竟瘦得這樣厲害……」
听見鐘夫人略帶哽咽的聲音,許徽也覺得鼻子酸酸的,若非前兩天對著許澤哭過一場,方才又得到了母親的安慰,她定會不爭氣地再次哭出來。
家的溫暖,許徽已經整整三年沒有感受過了,自從嫁給謝綸之後,她必須孝敬公婆,處理與小叔子、小姑子、娣姒之間的關系,唯恐旁人不喜歡自己;又日日想著如何說話行事,才能讓自己的名聲更好,得到大家的認同;還得暗中收拾不安分的婢女孌童,連略有些臉面的家生子都不敢明著得罪,做什麼都得繞著來。
謝綸在並州的時候,許徽經常能回娘家,心情還不算太糟。後來,她隨夫君去了建康,思念故土之時,雖時不時與名士貴女游園賞玩,看似悠閑愜意,風光無限,實則勞心勞力,度日亦如度年。
想到上一世,為做到盡善盡美幾乎心力交瘁,卻被無情害死的自己,許徽便覺得極為諷刺。
我期待的婚後生活,竟是這般……這一世,我再也不會犯這種愚蠢的錯誤,將自己的一生都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
什麼叫做家?能你盡情哭,盡情笑,可以依靠,可以傾訴,放松自在,嬉戲打鬧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家陳郡謝氏,那個永遠讓她放松不下來的地方,不是她的家,不是。
上黨許氏,才是我真正的家,亦是我永遠的歸宿。不離開,這一世,再也不離開了。
「我早就說過季叔,讓他別帶你瘋,他嘴上答應得好好的,心中卻半點不記事,轉過身就忘了,竟害得你受了這麼多苦。」鐘夫人蹲下來,帶著些微涼意的雙手拂過許徽的面頰,語帶心疼,字里行間卻透著幾分斥責的意味,「你出事之後,季叔被阿翁狠狠罰了一頓,又被小阿娣罵得狗血淋頭,連見都不敢見你爹娘……這一次,你們兩個可要長點記性,明白麼?」
見許徽乖巧應下,沒像往常一樣嬌聲嬌氣地反駁,鐘夫人只當她是被嚇怕了,又在心中將小叔子許磐埋怨了一通,隨即撫了撫許徽的鬢角,輕聲贊道︰「好孩子。」
听見熟悉的稱贊,許徽低下頭,掩飾微紅的眼眶,將心中的千言萬語,悉數壓下。
雖礙著親疏遠近,鐘夫人不會越過平氏,將關心之情太過外露,可蒙受了她八載教導的許徽,怎會不知道鐘夫人對自己的好?如果許徽是個男孩的話,就會是許容與鐘夫人的嗣子,就連她這個「徽」字,都是在病床中的許容取的。
盡管許徽誕生之後,鐘夫人曾一度非常失望,但想到這個孩子在平氏月復中的時候,曾是病重的許容最大的期望,以及堅持活下來的理由,鐘夫人心中就充滿了感激。加上許徽極喜歡纏著堂姐許素玩,天天往鐘夫人的房間湊,就算是有那麼一絲不自然,也被孩童天真可愛、純潔無暇的笑臉沖散了。所以,一知道許徽要開蒙,鐘夫人就巴巴地熬了大半個月的夜,將大儒桓康注解的《詩經》用娟秀且端正的隸書,一筆一劃地默寫下來,後來又手把手教她寫字。
見母親與堂妹的談話告一段落,許素這才小大人一樣地走上前,取出一方帕子,柔聲道︰「徽兒,我將我最心愛的帕子送給你,你別再生病了好不好?」
許徽點點頭,鄭重地接過許素遞來的帕子,這帕子質地極好,但上頭歪歪扭扭繡著的幾朵蘭花,卻破壞了整體的美感。如果用許徽這些年來養得越發刁鑽的目光與品位評價,只有用四個字來形容,那就是——慘不忍睹。
「你那帕子,平日不是寶貝得不得了麼?怎麼今日舍得送人了?」鐘夫人見女兒竟將寶貝拿了出來,便掩唇輕笑,打趣道,「第一次描花樣的拙劣作品,旁人都恨不得給燒了,不再丟人現眼,唯有你與眾不同,硬是當寶貝一般留下來,輕易不肯給人看。」
听見母親這樣打趣自己,許素嘟起嘴巴,不大高興地說︰「都說熟能生巧,第一次描花樣,就能做成這樣,可見我在這方面必是極有天賦的,怎能將之毀去?」
許素生得與鐘夫人極為肖似,長大之後,風華、美貌與才學更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看著現在既鬧別扭又自戀,與長大後形成強烈反差,顯得越發可愛的阿姊,許徽忍不住笑了出來。
「好啊,徽兒,你竟笑我」許素見妹妹笑了,便快步上前,小手直接往許徽衣服里鑽,許徽左躲右閃,生怕她撓自己癢癢。
兩姐妹的歡笑聲傳遍了房間,傳到院子里,讓听見的婢女僕婦,都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由于許徽落水高燒,情況一度不好,害得底下人都戰戰兢兢,大氣都不敢喘,唯恐許徽出了什麼事情,自己也要跟著倒霉。如今見許徽大好,能有精神與許素打鬧,待會又會搬到郎主的院子里,地位更高一籌,這些下人也覺得與有榮焉,抬首挺胸,很是自豪。
待她們鬧夠了,鐘夫人才面帶微笑地將她們兩個分開,她先是輕輕地敲了許素一下,示意女兒別鬧,這才收斂笑容,正色對許徽說︰「我听阿公說,你不想來我這里讀書了,可有此事?」
PS︰要發得時候又覺得不順,重新寫了一次……上黨許氏兩大*OSS之一的鐘夫人攻略進度三分之一,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