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保護許徽與幾位女性死士走進了柴房。
由于光線不大好,以許徽的目力,也只能看見一個身著青色綢衣的人躺在柴房的角落里,呼吸平穩且微弱,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昏了過去。
在那人身旁不遠的地方,十幾個粗糙的烤餅胡亂地散在一邊,成為老鼠蟑螂的口糧。而他的頭部方向,也有許多烤餅的碎屑灑落在四周,與其說是吃剩的,倒不如說是另一個打算強行喂給他吃,卻遭到了對方的抗拒,才弄成了這樣。
許徽站在柴房門邊,冷眼看著昏迷的那人,心中升起幾分忌憚之情。
這些山賊只是用繩子束住了此人的手腳,卻並沒有掩住他的口鼻,若真想死的話,方式很多種,咬舌,撞柱,心一橫,什麼也都結束了,何須采取絕食這種極端考驗人毅力的方法?許徽練武一日比一日長,體力消耗也一日比一日大,自然知道餓著是什麼滋味——哪怕是前世的她絲毫看不上,覺得粗糙至極,無法下咽得炒餅、烤餅,餓極了嘗起來,也如瑤池珍饈。
她不過餓了一兩個時辰,就能擯棄多年來養成的習慣,接受粗糧,看這人身旁的東西以及碎屑的數量,顯然是餓了好些天。若換做旁人,跪地乞食的事情都能做出來,可這些東西擺在他的身邊,他都能耐得住不吃不說,還將之踢開……如此毅力與心性,當真……極為可怕。而這樣的人,會輕易尋死?
想到這里,許徽微微眯起眼楮,對身旁的女性死士使了個眼色,又對秦九輕輕比劃了一下,隨即才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一邊朝對方走去,一邊以輕松的語氣,對秦九說︰「真沒想到,試煉的第一站,就遇上這種麻煩事。我來看看,這個倒霉的家伙到底是哪家兒郎,將來若是在定品考核中遇到,也好取笑對方一二。」
她都表現得如此明白,身旁的人怎麼可能不會意?女性死士之中,年紀最長的阿元故作踟躕道︰「郎君,恐對方有詐,還是等婢子們前去探查一番,又或是等大人來,再做打算吧」
阿元比許徽大四歲,正值及笄之年,雖容貌平平,聲音卻頗為柔婉,讓人很清晰地就能听出是個姑娘家。在沒看見她打扮,卻听見他們對話的情況下,很容易讓人覺得是一個紈褲子弟在拿山賊的人頭來撈功勞混資歷。
許徽輕輕頜首,給了阿元一個嘉許的眼神,左手已將袖刀牢牢握住,大步流星地走過去不說,還故意嗤笑道︰「不過是個手腳都被縛住的喪家之犬罷了,能耐我何?」說罷,她已蹲子,似是打算探一探此人的鼻息,誰料原本被確定為睡著的對方,竟一個縱身躍起來,左手打算扣住許徽的脖子,右手就往她掛壓衣刀的地方探去。
許徽早有準備,又暗示了眾人,豈會被他真正暗算到?她想也不想,出鞘的袖刀狠狠在對方手上劃了一個大口子,又一個轉身,將之逼到了對方的脖頸上。秦九與阿元阿二等人也立刻撲上來,將對方的雙手扣在後方,又取出繩子,結結實實地將他捆住不說,矛尖還頂著他的後背,對方見勢不妙,這才安靜下來。
阿元撿起散落在地上的繩子,將之交給許徽,許徽掃了一眼繩子斷裂的地方,隨即輕輕笑了笑,看似疑問,實則極為篤定地說︰「以絕食為幌子,減少山賊對你的關注,讓他們不會關注到日漸磨損的繩索?」
盡管周身上下全是灰塵,狼狽不堪,又因幾日來只進了一些清水,變得頗為蒼白憔悴,卻無法掩飾這個少年人英俊的眉目,更讓人注意的,是他的眼神。
沒有見過血的人,絕對不會擁有這種如狼崽子一般,孤單且驕傲,執著又忍耐,永遠不放棄,亮得嚇人的眼神。
听見許徽的問題,他輕輕笑了笑,完全沒有身為階下囚的自覺,隨意且輕慢地說︰「既已猜到,何必多問?」
對于他這樣的態度,秦九與阿元等人當下怒了,卻礙于此人貴族身份,不敢真的下什麼黑手。許徽卻不以為意,伸出手模了模他衣服的料子,就很篤定地說︰「幽州人?從豫州來,打算幽州回去?若真是如此,怎會走谷遠縣?」
見她露了這麼一手,對方亦有些詫異,卻大大方方點了點頭,說︰「不錯。」
「能著這種料子的衣服,你的父兄叔伯,少說有一個是郡太守級的官員。」許徽好整以暇地望著對方,問,「為何會一個僕役也無?難不成是都被他們殺了?」
還沒等對方說什麼,許林就帶人匆匆趕到,他左手拿著一桿長槍,將之交給許徽。許徽撫模著冰冷的槍身,模到凹痕處,停頓了一下,臉色有些微的變化︰「戚……幽州……莫非你是雁門太守的子佷?」
她話一出口,在場的人臉色都變了,從方才對世家貴族的尊崇與敬畏,變得帶了些許不加掩飾的鄙夷。
戚忠雖為寒族,卻鎮守雁門二十余年,匈奴無法南下半步,照理說應得到大家的極度崇敬。可壞就壞在,他父親是漢人的官,卻投靠了匈奴,他自小生長于匈奴,又做了匈奴的官,卻趁著匈奴入侵並州的時候反水,害得匈奴人不得不撤軍回程,傷亡也極為慘重。雖說他的舉動,直接導致北地又一次獲救,也讓他直接被拔擢為雁門太守,保證了北地一方的安寧,也讓匈奴人對他恨之入骨,可對于他們父子兩代背叛養育了自己的種族得行為,絕大部分人都是極為不齒的。
這人見許徽三下兩下,就猜出了他的真實身份,不由苦笑道︰「沒錯,家父正是雁門太守,名諱上戚下忠,我是他的第五子,戚方。」
「戚方……」念著這個略感熟悉的名字,許徽想了想,才問,「你不是應該在潁川讀書麼?怎麼會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