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許林提出來,許徽險些忘了,猛虎寨中,還有許多被這些山賊抓來享樂,又或是沒有獨自生存在這個世間的能力,不得不依附于山賊的無辜女子。許徽一開始也想過,一定要救出她們,給予她們安寧的生活,漸漸忘記這段不堪回首的過去,可眼下事情又有了變化。
正如許林所說,他們這些部曲受過嚴格的訓練,無論急行軍、掩蓋痕跡還是打探消息,都能做得非常好,還有諸如秦九這種受過專業審訊訓練的人才,堪稱精銳中的精銳。可無論他們的本事再怎麼大,也不可能無聲無息帶著幾十個沒受過任何訓練的女子離開。
許徽不會認為,敢對戚方下手的家族,會沒有這方面的人才。所以她背對著許林,輕輕閉上眼楮,阻止淚水流下,片刻之後,才用平緩的聲音說︰「為我許氏著想,我們不能帶她們走。」
許林刻意提及此事,就是為了讓許徽有所決斷,是以他微微低下頭,附和道︰「正是。」
「但是,也不能殺,至少不能由我們來殺。」許徽的下一句話,卻讓許林心中一緊,他抬起頭,就見許徽身子微微打顫,聲音也帶了些漂浮,卻堅定到令人難以相信,「你待會對大家說,天色已晚,讓我們在這里整修一夜,再行離開。然後將猛虎寨的人,無論男女,全都關在一起,故意看守得松懈一些。」
大概是由于下了決斷,心定了許多的緣故,許徽的聲音也越發平穩︰「然後,你吩咐一兩個機靈點的部曲,暗示也好,明示也罷,混進山賊的隊伍里面也行。總之,務必要讓他們認為,女人是他們成功逃月兌的負擔,倘若發出什麼聲音,就會影響到他們逃跑。」
說到這里,許徽轉過身來,盯著許林,一字一句道︰「此事務必做得隱蔽,別讓太多人知道。」
她的眼中明明噙著淚水,卻未見絲毫柔弱之態,眼楮反而亮得嚇人,讓任何一個看到她神情的人,都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來。
許林沉默片刻,才露出一個些微的笑容,輕聲問︰「赤手空拳,未免不美,是否要故意‘疏漏’,給他們一柄兵器?」
「不必。」許徽站姿筆直,明明是不過十一歲的孩子,卻由于此刻平靜的神情,平穩到有些漠然的語調,生生顯出幾分孤高的挺拔,「縱然連條衣帶都不留,他們想殺人的話,依舊有辦法,刻意留兵器,反而會被聰明人看出破綻。對了,那個張牛,力氣太大,又不好控制,就不必讓他參與到這一次的事情中了。」
對于許徽的吩咐,許林一一應下,他剛轉身走幾步,忽然听見許徽喊︰「仲寧叔叔——」
許林回過身,就見許徽沉默片刻,才輕輕地,帶了點黯然地說︰「我本想問你,那些人無辜的女子,想不想活下去,可……還是算了。」
無論答案是與否,對許徽來說,都沒有了任何意義。
為了上黨許氏,她的決定,永遠不會改變。知道她們其實很努力地想活下去,除了增加自己內心的傷感與負罪感之外,再找不到別的用處。
攻打猛虎寨的時候,得了許林吩咐,留在寨子外頭,守住幾個關鍵出口的二十個許氏部曲,一看見倉皇逃出來的山賊,二話不說,手起刀落,也不知結果了多少姓名。但凡敢抵抗許氏部曲的人,自然也沒有任何活路。至于那些精明一點,尋了小路遁逃的人,料想明天打掃干淨痕跡之後的一把火,能夠讓他們短時間內,徹底失去回來這個山頭的,許徽也就由得他們去了。
這樣算下來,猛虎寨中真正被俘虜的男人,也就在一百左右。算上寨子中六十幾個女人,加起來也沒超過兩百個。
大齊的建築本來就偏大,一間房子里站三十來個人完全不覺得擁擠,何況眼下猛虎寨的都是俘虜,為看管方便,也為計劃實施得方便,許徽自然不會講任何人權。她命許林將這些人全都塞到一間屋子里,還讓老弱婦孺全部放到屋子的最外圈,想穿過門窗,就必須讓她們挪位。許林則招了兩個靈活的部曲過來,暗中囑咐了一番,那兩個部曲心領神會,當天晚上就成了這間屋子的看守。
曾經是一個人間人嫌的惡漢,後成為一寨之主的張虎,特別享受身為人上人的感覺,處處都要講排場,要求別人對自己說敬語,搞特殊待遇,以此來證明自己的不平凡。他雖郁悶自己被俘,卻也知道對方與他們根本就不是一個級數的對手,所以挺能接受這件事的。但他沒想到,對方問過話之後,壓根就沒給他這個寨主任何特殊待遇,將他草草綁了,就扔進關押著猛虎寨眾人的大屋子里。听著周圍眾人小聲的議論,以及一些女子出于對未來的害怕,嚶嚶的哭聲,他心中更是煩躁極了。
這時候,門外傳來一個聲音︰「劉大哥,小弟剛剛抓了幾只兔子,咱們也來打打牙祭,如何?」
被稱為「劉大哥」的人對這個提議,顯然非常心動,他遲疑了一會兒,才有些猶豫地拒絕︰「郎君與李大人早吩咐過,要咱們看住這批膽敢綁架高門嫡子的賊子,明日再一一審問。咱們若是烤火,定會驚動在不遠處的大伙兒,可若是離開……這不大好吧?」
對方听了他的話,不由笑道︰「劉大哥,您真是太實誠了,不過您大可放心,這些人根本就逃不掉。且不說咱們將繩索綁得無比利落,就算他們僥幸弄開了繩索,那有如何?郎君與李大人神機妙算,將女人圍在了男人外面,他們想跑,就得通過並帶著女人一道上路。您說這一個大男人在山林里穿梭,咱們找不到很正常,帶上一個弱女子,豈有抓不住的道理?再說了,他們想跑,也得顧慮著女人會不會發出動靜,讓咱們發現,對不對?」
「你說得也是,那咱們就去打打牙祭?」
「這當然」
兩人的聲音越來越遠,顯然是勾肩搭背去烤兔子了,但他們的話語,卻如石子一般,在漸漸絕望的山賊們心中,掀起了陣陣波瀾。
如果沒有這些女人,他們是不是……就有逃生的希望?
許徽靜靜地坐在高處,一個能看得見關押囚犯房間的地方,神色漠然,無喜無悲。這時,換了一身干淨衣裳,手持愛槍的戚方緩緩走了過來。
盡職盡責的女性死士們同時拔刀,攔住戚方,許徽卻輕輕道︰「不必如此謹慎,請戚公子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