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許徽如此堅決的態度以及篤定的話語,戚方不免有些疑惑。
他記得很清楚,許徽之前在猛虎寨的種種作法,都透著一個意思——故布疑陣,讓對方別追查到上黨許氏的身上。可如今,自己卻要跟他們一起去潁川?這豈不是將之前的功夫悉數化作流水,明擺著宣告眾人,他戚方是上黨許氏的人救得麼?
見戚方猶豫不決,許徽輕輕笑了笑,才問︰「你被困的時候,不是打算逃跑麼?」
「啊?」
「倘若猛虎寨被神秘的部曲攻打,寨子里亂哄哄地,完全顧不上看守被囚禁的你,以你的本事,成功逃跑也不是不可能的吧?」許徽淡淡道,「在前路不明的情況下,不得已做一次豪賭,來到長子縣求救……你覺得這個說法如何?」
「听著是不錯,但主使者會相信麼?」
這時,許澤緩緩開口,問戚方︰「戚賢佷在潁川也呆了一段時間,可知那些世家子弟,一般都在潁川求學多久?」
听見許澤終于問話,戚方神色肅然,畢恭畢敬道︰「據小子所知,膏粱與華腴二姓子弟,一般會在潁川待九到十八個月……」說到這里,他心中一動,抬頭望著許澤,就見後者輕輕點頭,言辭溫和,敦敦教導道︰「敢于放棄坦蕩官途,追求心中所想,這是好事,但你太過年輕氣盛,行事也沖動了一些。無論喜或不喜,只要多在潁川待幾個月,‘學成歸來’,既給自己多留了一條路,又不會惹得石奴傷心,豈非兩全其美之事?」
許澤與戚方一樣,極為瞧不起世家的作風以及世家子弟的夸夸其談,但不同的是,許澤看人看事從來都極為客觀。他不喜世家,極斥佛道,卻在這兩個里圈子混得如魚得水,讓自己與家人的生活越來越好。雖說這是兩世為人帶來的優勢,卻也不得不承認,有些事情一步都錯不得,哪怕只是少年意氣,或許都會帶來終身的遺憾。
見許澤非但沒責罵自己,反而溫言教導,戚方心中慚愧地無以復加,不由低下頭來,發自內心地回答道︰「小子受教。」
得到許澤的示意,許徽笑了笑,又補上一句︰「戚公子大可不必擔心消息泄露,許氏塢堡之中見過你的人,若無意外,斷無走出去的可能。這點控制能力,我們還是有的。」
既然上黨許氏能做主的許澤,以及作為當事人之一的許徽都這樣說,戚方也沒有不答應的道理。接下來的時間,許澤很有技巧地以「考校考校功課」的名義,將戚方這個人分析了個七七八八之後,便巧妙地將話題挪到了戚方父母的身上,關切地讓他寫一封信回家說明情況,省得讓戚忠與戚夫人擔心。
待許徽送了戚方一段路,再折回來後,她才問許澤︰「祖父,您是否打算,將您的信與戚方的信一同送出?」
許澤輕輕頜首,端起一旁的茶碗,帶了些漫不經心地說︰「戚方不失為一個可造之材,加之又出了這件事,我自是要給石奴提個醒,若雁門真的守不住,戚家怎麼說也得留下一條血脈不是?」
听出許澤話語之中的森冷意味,許徽沉默片刻,才輕輕道︰「戚府君的夫人,似乎與祖父有故,戚府君本人亦……倘若雁門真出了事,我上黨許氏……」
「我上黨許氏,自會收留戚方,好生栽培他。」許澤打斷了許徽的話,神色淡然,字里行間,卻透著不容拒絕的意味,「上黨郡的地理位置雖極為重要,可若要問鼎天下,僅僅憑一郡之地,根本無法成事。天下若亂,對太原郡,我勢在必得。但你應該很清楚,我許氏的根基太薄,一時之間,無法分散更多的兵力,鎮壓內患,抵御外敵。如此一來,戚忠的存在,就極為重要。」
除卻帶來情報,分享這一秘密的許徽外,就連上黨太守許惲,以及許氏未來的繼承人許亨,都不知曉,許氏的家主,竟有這般的雄心壯志。但是,這等能稱得上大逆不道的狂悖之語,由許澤說來,卻帶著異樣的張力,讓人深信不疑。
縱然早就知道,許澤與戚忠的交好,完全是互利互惠——後者需要前者在士族圈子中幫他說話,幫他兒子鋪路,並供給一定的糧草;前者需要後者提供馬匹,並頂住來自胡人的壓力,讓上黨許氏擁有充足的時間來成長壯大,畢竟雁門一旦被破,受害得第一個就是太原郡——可許徽的心里,依舊有些不好受。
許徽雖沒怎麼表露,可熟知她的許澤,怎會不知她此刻在想什麼?由于要著重培養這個極為欣賞的孫女,許澤放柔了聲音,溫言道︰「我早就對你說過,政治與戰爭便是這般,只容得下利益,至于感情、良心、正義感這些東西,都得拋之腦後。對自己有用的人,哪怕與對方擁有血海深仇,也得一笑置之;若是敵人……縱是一母同胞的嫡親兄弟,兵戈相向,各為其主,亦非罕事。唯有如此,才可為梟雄,亦只有這種人,才能在亂世中活下來,你明白麼?」
許澤說得這些,許徽心中都明白,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卻又是另一回事。是以她沉默許久,才用干澀的聲音說︰「孫女明白,卻……無論如何,孫女會努力去做的。」
親人也好,仇人也罷,到了戰爭年代,都已不重要。能為自己所用的,就必須好生對待,優容安撫,若不能為自己所用,那就是徹頭徹尾的敵人
知許徽還有些沒緩過來,許澤也不強求,畢竟在沒見識光真正的戰爭與亂世之前,說什麼都是多的。等天下真的亂了,一場場仗打下來,打得她神經徹底麻木之後,就什麼糾結的心思也沒了。所以許澤揮了揮手,說︰「三日之後,咱們啟程去潁川,你且去準備一番吧」
PS︰我又忘了看存稿箱時間……明天絕對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