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來到陽翟許氏別院的許素听聞許亨不在,不由流露幾許失望之色。
對于年齡相仿的堂妹與表妹,蒙受父祖教導的許亨自然是關注失去父親的堂妹多一點,對嫡親的妹妹則以逗弄欺負為主。兩人雖為堂兄妹,照理說關系應該頗為生疏,卻硬是比許多人家的親兄妹關系還要好。相比心智成熟,潛意識里處處以大人自居,看淡離別與團聚的許徽,年方十二的許素對許久未見的兄長,自然更加期盼一些。見祖父與妹妹的信中明明提到他們這幾日就要到了,許亨不在莊園等著第一時間迎接他們,卻往外面跑,許素心中的失落就別提了。
「阿姊勿要擔心,阿兄他……」許徽知許亨的脾氣,稍稍想了想,便挑了個比較好的說法,「正因為咱們是一家人,他才沒那麼生疏客氣,你說是不是?」
許素輕輕點頭,雙手卻用力拉著衣服,有些不安地說︰「徽兒,我……我不想住在鐘家……」
鐘夫人對鐘家的印象著實不算好,無形之中也影響了唯一的女兒,何況從河內郡到潁川郡,從沿途的風景到世家的園林,許素親眼見到荒蕪冷寂與繁花似錦的強烈對比,又想到妹妹說的話,對世家的厭惡感不免又多了幾層。想到鐘家那位高壽的老夫人還活著,自己與母親前去,必不會得到對方的喜歡,許素心中更是產生了強烈的抗拒之感。偏偏這一點由不得她,哪怕再厭惡,為了兩家的友好關系,許素少不得在鐘家住上十天半月。
她想妹妹陪她住,可許徽的行程早被許澤定下,頂多去鐘家帶一兩天,鐘家也沒有留許徽的理由。這樣一來,許素就更加郁悶了。
許徽一听自家姐姐的話,不由露出幾分為難之色,好半天才用不確定地態度說︰「阿姊,我幫你去問問祖父,但……不一定能成功哦畢竟鐘家那邊,伯母也不能不去,被人說是不孝。若是祖父帶著伯母與你一道出去,倒是個好借口,可祖父不能與伯母太過親密,否則有些想法齷齪心思下流之人,就會……」
「你們在說什麼呢?怎麼這般不開心?」許徽還沒說完,一道晴朗之中帶了點笑意的聲音傳來,只見許亨身著青袍,腳踩木屐,步履從容地走過來,他掃了一圈退到不遠處,絕對忠心于自家的婢女僕婦,才問,「莫非是途徑河內的時候,梁……」
想到梁氏的聯姻想法,以及那一團爛攤子,許徽不由皺了皺眉,沒好氣地說︰「還沒準頭的事情,阿兄莫要亂說,倒是你,不是與衛家郎君一道拜訪趙博士麼?怎麼這麼快就趕了回來?」
許亨對梁氏的觀感不是很好,听說梁奎沒提聯姻的事情,心情就好了幾分,唇角也不由微微上揚。他隨意地坐在石凳上,無奈道︰「衛禮是祖父的狂熱崇拜者,听說他一來,立馬拖著到了安明湖的我打道回府。結果到了莊園外頭,他又扭扭捏捏地不肯進來,硬是要回家換套正式的衣服你們說,他怎麼就不明白?跟著我進來,祖父看著他是我好友的面子上,招待也就招待了,若是正式拜訪……衛家家主和咱們才算是一輩的,衛禮還得矮一輩,祖父哪會單獨見他一個小輩?憨人,真真正正的憨人」
許澤十三歲時,便拜入了五十余歲的衛恭門下,成為他的關門弟子。那時候,衛恭的好些孫子都及冠了,卻得老老實實喊許澤小師叔,對他執晚輩禮。轉眼之間,三十年時光如流水般過去,昔日熟悉的人,哪怕是令人尷尬的「晚輩」,或因疾病,或因過度酗酒縱欲,都已不在人世。別說平等對話,逐漸沒落的衛家想找個與許澤相熟,攀一攀交情的人都沒有,能與許亨交好實在是意外之喜。偏偏衛禮不懂得打蛇隨棍上的道理,還搞這一套,實在讓許亨哭笑不得。
不過,也正是這樣沒心機的朋友,才是大家所放心的,哪怕會給自己帶來一點麻煩又如何?總比那等平日鞍前馬後,服侍得無比殷勤,卻瞅準機會捅你一刀的小人好多了。
听見許亨雖帶著埋怨,卻並無甚不高興的話語,許素與許徽都發自內心為他擁有一個真正的朋友而高興。許徽本打算問許亨鐘家的事情,卻怕給姐姐增添太大的心理壓力,就轉了一個話題,略帶擔憂地說︰「這段時間,阿兄切不可太過張揚,尤其是在思想方面,縱然對上衛禮,最好也別……潁川的水,實在太深了。」
許亨不是沒察覺到潁川郡平靜表象下的波瀾,可見許徽這樣鄭重其事地說,卻還是微微皺了皺眉。他知道,許徽這些年一直跟在祖父身邊,連許多緊要的情報與密折都能查閱,消息自然比在潁川的自己靈通許多,便道︰「我知佛門與道門素來不睦,因陳安的《夷夏論》,以及隨後的諸多言論,更是推向了極致,可你這樣說……」
「阿兄有所不知,本是單純的一次道統之爭,卻由于有心人的挑撥與推動,竟讓人生出‘辯論中誰獲得了勝利,哪個學派就會成為大齊主導’的想法。」面對至親,許徽毫不猶豫將真相托盤而出,「誠然,獲勝的學派,定會在日後擁有更多的學員,但……但原本的道佛之爭,應該是雙方齊心協力與對方做辯論,而非玄學與儒家都參與了進來,道門與佛門的諸多派系也各懷心思,想讓自己學派成為優勝者的場面,可如今的狀況……如此一來,祖父這個評審……實在難做。」
不僅許亨,許素也是第一次听說這件事,面色不由變了。
大齊的學界,可謂學派林立,光是玄學就擁有十三大分支,以及無數細小的分支,而且每一支背後,都站著一到多個強大的世家。無論哪個學派都不能輕易開罪,否則就會得罪一票人,讓你死都不知是怎麼死的。
儒學雖然沒落,可到底是近千年來的正統思想,無論哪位大儒,無論擅長什麼,儒學都是必精項目之一,擁簇者甚眾。哪一天世家沒落,哪一天儒家就要重新崛起,許亨是聰明人,自然知道儒門不能得罪的道理,許澤心中更清楚。
道教乃是大齊國教,天師道當然不讓,為道門領袖。可這些年來,什麼五斗米道,太平道,天府道之類的道門,也發展的有聲有色,在世家之中擁有非比尋常的影響力。就連當今聖上,也是道教的忠實信徒——雖然他不拘泥于到底哪一教派,只在乎讓自己長壽甚至長生,卻無可否認道教在政壇的影響力。
佛教雖為新興教派,以小乘佛教為主,可這些年來,大乘佛教也漸漸有興起的趨勢,更就別提小乘佛教中又因主要典籍的不同,分出了各個流派。按道理說,這應該是最弱的一支,可壞就壞在,上黨許氏乃是北地的勢力,佛門卻在北地極有影響力,僧兵信徒無數。倘若真心開罪了佛門,將來無論做什麼,都將不順利許多。
倘若只是道門和佛門為道統,尤其是佛門申辯自己不是夷狄,從而做出的爭辯,想和稀泥雖然困難,卻不是做不到。可現在,四大教派都參與了進來不說,還決定爭奪這個「大齊第一」……見到愁眉不展的妹妹,許亨不由苦笑。
這哪里是什麼風光無限,被萬人景仰的評審?分明是被架到火上烤的山芋若是一不留神,徹底得罪了哪一支……要命,實在要命。
許素猶豫片刻,才問妹妹︰「那祖父呢?祖父是什麼打算?」
許徽輕輕搖頭,無奈道︰「縱然是神,也沒辦法在這種局勢之下,做出最最準確利落的判斷,唯有見招拆招。」
見嫡兄與長姊都因自己的話,變得有些郁悶,許徽不欲他們多想,就轉了個話題,問︰「阿兄在潁川一年有余,可見著什麼能投入我上黨許氏的人才?除卻不能心思陰沉,打算踩著舊主向上爬之外,哪怕貪財性格驕狂,亦是可以的。倘若擁有足夠廣闊的人脈以及聲望,自然更好不過,不瞞阿兄,擁有諸多寒門學子的趙博士,便是我們此行的重要目標之一。」
許亨來潁川郡求學,肩負的重要使命之一,便是為上黨招納人才,哪怕只是做個前期投資都好。所以他點了點頭,說︰「人倒是看中了幾個,就不知對方是否有意,何況人心都是隨著時局發生變化的,不過,我方才倒是發現了一個不錯的人選。」
許亨性格高傲又古怪不假,卻並非一個公私不分的人,他厭惡柳瓚的身世,瞧不起對方庶子的出身,卻能在說到正事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推薦柳瓚,這也是許澤為什麼放心讓許亨過來探路的原因。
「柳瓚?丹陽柳氏家主的兒子?若我沒記錯的話,他的正妻似乎出身自會稽錢氏?」
PS︰昨天本打算更兩章,一不留神就弄成了一章,唔,今天先更一章三千,明天更四到五千,算是適應上架雙更之後的節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