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那個孩子啊,還真是不讓人放心。」男人低醇的聲音回蕩在陰暗的室內。
這個房間里沒有任何窗戶,僅僅憑著一盞昏暗的燭台提供光亮。男人身著立領對襟的紫色繡銀邊法袍,外披黑色暗紋外袍,斜斜地靠在雕玫瑰紅心木*軟椅上,雙眼注視著一枚人頭大小的天青色水晶球。
水晶球里的影像,赫然便是卡特琳娜、阿加莎、巴萊特三人。
「我教出來的女兒,竟然如此容易輕信他人,是因為第一次見到同齡人嗎?」男人低聲自語。燭光泯滅不定,他的五官埋在陰影之中,模模糊糊看不真切。「算啦……還是不該束縛她太緊,這一次就隨她去了。畢竟是生日麼……」
「不過,這兩個人不該留……」
假如只是如他們所言休息一天就走,那也罷了。如果帶來了麻煩……就尋個機會,解決掉他們。最近實驗正到關鍵時刻,自己可沒有閑心去處理別的麻煩,希望他們識相。
「賀力克,去準備兩間臨時客房。等小姐回來,再來告訴我。」秘塔主人連頭也不回地淡淡吩咐,一個黑色管家服飾的老者悄無聲息地從陰影里出現,一言不發地鞠了一躬,又如來時一般沉默地離開了。
「……」默然片刻,李修伸手拂過水晶球,影像隨之消失。站起身,他以優雅的步伐緩緩離開了這陰暗的房間。
踏著旋轉而下的灰白色階梯,魔法僕役替他推開另一扇帶浮雕的青銅大門。門後是一間采光極好的臥室,用空間魔法制作的窗戶能帶來足夠的光線與清新的空氣,並且不必顧慮高空的寒冷和狂風。房間以黑色為主色調,正中就是一張華貴舒適的大床,不遠處立著一件銀框瓖翡翠落地鏡,旁邊有一座小小的書桌,床左邊的牆上則掛有一幅巨大的、以紅色天鵝絨覆蓋著的畫像。
雖然房間半點灰塵也沒有,但李修的確是很久沒進來過了——自從那個實驗開始後,他一直都睡在實驗室。
李修來到畫像前,揭開紅色天鵝絨布,里面是一幅他親手所繪的全身肖像。
那是一位衣飾華貴、頭戴一頂小巧王冠的精靈少女。
畫中女子眉眼彎彎,巧笑倩兮。並不算很美麗的五官,卻顯得親切而溫柔。
「百麗兒,我心愛的綠寶石……很久沒來看你了,你怪我麼?」李修向來緊緊抿起的嘴角揚起了一個溫柔的弧度,他用恍惚的語氣呼喚著去世的愛人的名字,「百麗兒,我的百麗兒,今天是卡特琳娜的15歲生日。」
「你知道麼,那個孩子是自然精靈王族最後的純血統。我在十五年前撿到她時,才比我手掌大一點,現在也已經長大了……」
「我常常想啊,如果你還活著,我們的女兒,大概會和她長得很像吧……」
「你說是不是,百麗兒?」
「親手殺害你的凶手——痛苦女神奧德麗死在我手里,可是那些幕後策劃者還沒有得到懲罰。我不會忘記……」
「等到我為你真正復仇之後,我就離開這個世界。到那時,這個世界的一切,就都與我無關了……」
「萊奧拉姆說我是個瘋子,事實上這也沒錯。我的第一個願望是為你復仇,第二個是回家,假如可以就順便照顧一下我的女兒。至于其它……我死之後,哪管它洪水滔天。對不對?」
李修狀若瘋狂地對著畫像喃喃自語,眼中溢滿傷痛。最後,他嘆了口氣,恢復開始的溫柔語氣︰
「這個世界沒有你,所以……我又有什麼可留戀的呢?」
「我的百麗兒啊……」
「……」出神地望著畫中少女,李修依稀還記得對方曾勸慰他,不要過于沉浸在回憶里,因為與之相比,現在和未來更值得讓他去把握。但是……但是對李修而言,失去了過去,未來也就不再擁有意義。
我無法忘卻過去,是因為……我的記憶中有你的身影啊。
百麗兒,請耐心等待。我用近一萬五千年的時間,所為你謀劃的,盛大的祭奠……
「先生。」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李修的追思,他不悅地皺了皺眉,隨即又在看見來人時舒展開眉頭︰
「賀力克,是你。卡特琳娜回來了嗎?」
「是的,先生。小姐與她的兩位朋友,正在會客廳等您。」
「那麼,走吧。」李修小心地將紅色天鵝絨布拉上,蓋住畫像,轉身,「帶我去見見卡特琳娜和她的新朋友。」
「阿加莎,你們坐下吧。沒關系,放開點,父親是很和藹的人,不會反對你們留宿一晚的!」
說著,單純的精靈少女喚來魔法僕役,為阿加莎和巴萊特包扎傷口。
卡特琳娜的父親,一定是個大人物吧……打量著會客室低調卻優雅的布置,還有少見的魔法僕役,阿加莎暗暗想道。
卡特琳娜用傳送石直接把他們帶到了這里,阿加莎和巴萊特甚至不知道他們現在所處的方位,更想不到,這里就是傳說中大名鼎鼎的秘塔了,還以為是某個**師的隱居地——雖然這樣說也在某種意義上是事實啦。
巴萊特則是遲疑了︰看樣子,那位神秘的法師是很強大的才對。能在埃爾博文原始森林建造隱居地,擁有大批魔法僕役,定然不簡單。要知道,魔法僕役這種魔煉物品,可不是一般法師或者煉金術士能制作出來的。
如果得到對方的幫助,那麼趕走篡位者讓阿加莎登位就容易多了……
不過,巴萊特絞盡腦汁也沒有回憶起來,隱居在埃爾博文原始森林附近的**師有哪些。
「……巴萊特叔叔!」
「……啊!長公……小姐,怎麼了?您有什麼吩咐?」
阿加莎很疑惑地看著巴萊特︰
「我叫您幾次了,叔叔。您在想什麼呢,這樣入神?卡特琳娜問我們明天上路需要什麼,晚上時候好派人帶給我們。」
女孩子的友誼實在奇妙,兩個認識不久的少女已經能直呼對方名字了。
巴萊特連忙列出幾件物品,都是常用的冒險設備。卡特琳娜一一記下,答應在晚餐後送到他們房間。
「我們再一次感謝您與您父親所給予的幫助,仁慈的小姐。」
「不不,這是應該的。向困境中的人伸出援手,是誰都該做的事……」
阿加莎正想再次表示感謝,卻看到卡特琳娜忽然臉色一肅,極為恭敬地低下了頭。兩人這才注意到,一位管家打扮的老者,扶著一位年輕的男人出現在了大廳樓道上。
男人居高臨下地掃視了阿加莎等人一眼,才轉向科特林娜,以一種低沉醇厚、如大提琴般磁性的聲音,緩緩開口道︰
「我的女兒……不向我介紹一下,這兩位朋友嗎?」
巴萊特十分詫異,這個男人看上去不過二十左右的年紀,居然是卡特琳娜口中的父親?但轉念一想,魔法也有很多辦法可以讓人的肉.體保持青春活力,卡特琳娜的父親大概也是其中之一吧。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巴萊特沒有注意到,身邊阿加莎長公主在看見李修的一剎那,流露出的驚訝和激動。
李修將幾人的反應一一收在眼里,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溫文爾雅地淡淡一笑。
這個男人衣飾講究,手持一柄細長的黑色法杖,膚色蒼白——這是許多法師的通病,但是都不像他一樣,蒼白中帶著青灰,仿佛病入膏肓的模樣。
他年輕俊美,表面上只比阿加莎大幾歲,然而老人才有的灰白中夾雜根根銀絲的波浪卷長發,很好地表明了男人並非看上去那樣年輕——他們不知道,帶著身.體一起穿越的李修,原本連頭發也不會變白,這只是常年的哀傷與思念、加上沒日沒夜進行實驗的不良作息習慣所造成的後果。
此外,那一雙幽暗深邃、仿佛能將人魂魄吸走的黑眸,也擁有著非同一般的魅力。可是阿加莎極其敏銳地察覺到,雖然他在微笑,但眼楮里卻是一片冷到骨子里的漠然,好像世間萬物都無法停駐。
卡特琳娜行了一禮,用明亮的水藍色雙眼注視著自己崇拜的父親︰
「父親,他們是我在森林里遇見的旅行者……」卡特琳娜把阿加莎告訴她的故事復述一遍,末了,不忘向李修告上一狀,「還有小光,您一定要罰它!」
「嗯……我明白了。」李修點點頭。「這兩位朋友受了一些傷,需要治療,僅僅包扎是不夠的。讓賀力克待會兒領你們去客房,盡管放心休息,晚餐時會有魔法僕役帶你們到餐廳,好吧?」
「感謝您的慷慨!先生,原諒我們的失禮,我們還未請教您的名字。」巴萊特見李修想要離去,趕快說道,「請給我們一個日.後報恩的機會,先生!」
「哦……?」李修輕輕笑起來,怕是給一個探底的機會才對吧!
「你們可以稱呼我……奈哲爾。」奈哲爾,古精靈語中意為「黑發的人」。李修初來這個世界不久時,當時以古精靈語作為通用語,為方便而自己取的名字。後來黎明紀元結束,用古納斯提魔法語言做通用語,才改為修.李(李修)。不過在私下里,百麗兒仍然常常叫他奈哲爾。
雖說……他早已失去了曾引以為傲的淡黃膚色與烏黑的發色。
在如今,大概不會有人知道他曾經的這個名字了吧,正好用一用。
如李修所料,巴萊特仍舊沒回憶起一位叫奈哲爾的**師,只好帶著滿月復疑惑,跟著阿加莎隨老管家離開了會客廳。
*1.紅心木︰一種僅僅生長在因薩爾西部沼澤的樹種,葉片墨綠狹長,花果皆為白色,樹心為暗紅色,質地堅硬、防腐蝕、防潮濕,帶有淡雅清香,導魔性良好,適宜制作法杖,很少有用來制作家具(因為太浪費了==)。是米斯提克世界的一種珍貴木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