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不群將鐵心慈挾在腋下,頭也不回,向前狂奔。奔了一陣,突然停下,注視著前面的地上,鐵心慈道︰「干什麼?」
獨孤不群沒有說話,目光直視著他前面的一片石地,鐵心慈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堅硬的石地上,清晰地印著一個巨大的足印,足足有一尺來長。
鐵心慈打了個寒噤,月兌口道︰「易長腿!」
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留下這麼大的足跡,這個人就是十大鬼王中的「巨靈腳」易長腿。
獨孤不群道︰「他既然來了,我們就走不了了。」
易長腿若要追蹤一個人,就算這個人的輕功再高,也逃不了的。
因為他的腿比任何人的腿都要長一倍,他跨出一步的距離,足夠任何人跨上兩步。
鐵心慈被獨孤不群挾抱著,肌膚相貼,不禁面紅心跳,吶吶道︰「你你把我放下來吧,我能走。」獨孤不群將她放下,說道︰「跟我來。」轉身向右行去。前面遍地荊棘,鐵心慈也顧不得許多,一瘸一拐地跟著向前走去,只要還有路可走,再難走的路也得走下去。只可惜他們很快就走到了路的盡頭,前面就是深不可測的絕壑。
鐵心慈道︰「前面已沒有路了,難道我們要跳下去不成?」
獨孤不群道︰「從這里跳下去,總比落在仇人的手里好些。」
鐵心慈道︰「難道我們就不能和他們拼一拼麼?」
「我能拼,你卻不能。」
這時周圍已出現了七八個人,其中一個就是花蝴蝶,其他的人獨孤不群並不認得,但他知道這些人一定都是他的仇家。
一個人若是殺人太多,總難免會結下許多仇家的,像他這種人只能永遠活在黑暗里,本不該暴露行藏的。
八個人一字排開,走到兩人三丈開外站定,花蝴蝶道︰「獨孤不群,你的死期到了。」
獨孤不群的目光有如兩道利劍,直射到他的臉上,冷冷道︰「你本來還可以好好地活下去的,為什麼偏偏要到這里來送死?」
花蝴蝶道︰「沒辦法,在下對鐵姑娘牽掛得緊,不知鐵姑娘的腿好點了沒有?」
說著一雙賊眼向鐵心慈瞟去,鐵心慈想起自己所受的諸般困苦,皆是因他而起,心里怨恨之極,再也顧不得腳痛,嬌叱一聲「殺了你這個婬賊!」撥出短劍向他刺去。
花蝴蝶笑嘻嘻地道︰「現在你只怕連一只狗都殺不了,怎能殺得了---」聲音突然斷絕,鐵心慈的短劍突然間已刺入他的咽喉。他做夢也想不到鐵心慈竟能刺出這麼快的一劍!
這一劍並不是鐵心慈刺出來的,她的劍法絕沒有如此可怕。
獨孤不群只不過用兩根手指從後面捏住她的劍柄,她立刻就感到有一股不可抗拒的神奇力量控制著劍身向前刺出,一下就刺入了花蝴蝶的咽喉。
她感受得到這一劍是如此直接、簡單、干脆而有效。
花蝴蝶雙楮暴凸,用手指著鐵心慈,喉嚨里咯咯作響,似乎想要說什麼,喉嚨卻被堵塞了,發不出聲音來。鐵心慈從來沒有殺過人,見他這個樣子,嚇得臉都白了,向後直退,花蝴蝶突然將短劍從喉嚨里撥出,堵在喉嚨里的一口氣沖了出來,鮮血也隨著飛濺而出。
他喉嚨里發出一聲低沉的吼叫,張開雙臂向鐵心慈撲來,鐵心慈尖叫一聲,轉身就跑,慌亂中,竟沒有想到後面就是萬丈絕壑,她這一跑,再也收勢不住,直住那萬丈絕壑中掉下去。
死亡是什麼一種滋味?
沒有人知道。
鐵心慈並沒有償到死亡的滋味,因為死亡還沒有來臨,她就已暈了過去。
鐵心慈恍忽覺得她的靈魂已飄出軀殼,直奔天堂,仿佛香點燃了,化為一道青煙,恍惚听見空中仙樂鏗鏘,隱約望見天帝坐在碧霄的金殿上,威儀萬千,諸聖侍立兩側,手里拿著綠棕櫚枝子,一個生著火焰翅膀的天使飛下地來,伸出兩只胳膊托她上天。突然,一切又憑空消失,空間失去了存在,只剩下一片黑暗,一片虛無,接著就什麼都沒有了,連意識也完全消失不知過了多久,一絲淡淡的意念不知從哪里游了回來,周圍是一片無邊的黑暗,她的身子就飄浮在黑暗里,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她四處游蕩,想尋找一點光明,但到處都是一片黑暗,一片虛空,永遠沒有盡頭。
難道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地獄?
她大叫,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沒有輕身經歷過的人,永遠無法想象那種感覺有多麼可怕。
突然間,鐵心慈听到了自己的尖叫,這聲尖叫似乎一下子驅散了無邊無際的黑暗,她忽然看到了光明。她的眼前既不是陸地,也不是沙漠,更不是海洋,而是一片沼澤。這時她腦海中出現的第一個問題是︰這是什麼地方,難道我還沒有死?
她發現她整個人都已沒入泥水里,她感覺得到泥水的冰冷。
這泥沼簡直就像是一大盆漿糊,所以她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都沒有摔死。
她抬起頭四面一看,絕壑下,是一望無際的沼澤,沒有花草,沒有生命,只有濕泥、臭水和迷霧般的沼氣。在這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窮山絕壑,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得下去,就算能活下去,也未必能走出這絕壑。
獨孤不群呢?
他是否已經月兌離險境?
在這種時候,她為什麼會想起獨孤不群?
她本該想想自己的處境才是。
奇怪的是,雖然一切都是因獨孤不群劫持她而起,但她對他一點恨意也沒有,相反,還希望他能夠安全月兌身。
---可是,他的對頭實在太強大了,他的劍法雖然可怕,但未必敵得過那麼多人。要是他也跳下來,說不定還可保得一命。
在她的潛意識中,竟真的希望獨孤不群也跳下來,最好是沒有摔傷。她掙扎著想將頭抬高些,她希望獨孤不群就在這附近,只要能看到他,她就不會再覺得孤獨、絕望、無助。誰知她不動還好,這一動身子反而向下陷落,泥沼濃而粘稠,表面有種張力,所以她雖然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也並沒有完全陷入泥沼中。現在她一掙扎,泥沼中就仿佛有種可怕的力量將她往下拖,她掙扎得越厲害,陷落得越快,她的全身已陷入泥沼中,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濃而粘的泥水就像是一雙魔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她只要再往下陷落一兩寸,口鼻就要陷入泥水中。這見鬼的泥沼竟是無底深淵。
「救命啊!」她想呼喊,卻喊不出聲音來,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持多久,只知道最多也只是片刻間的事了。
她慢慢閉上了眼楮,意識漸漸模糊起來。
忽然,她听到了一個很熟悉的聲音。
獨孤不群的聲音!
聲音仿佛就在鐵心慈耳畔,她心頭狂喜,忍不住想扭過頭去瞧他一眼,但獨孤不群已接著道︰「不要動,放松自己,就好像你現在正躺在一張世界上最舒服的床上,什麼都不要想。」
他說得很慢,每個字都很慢,聲音中仿佛有股奇異的力量,能令人完全安定下來,完全信任他。鐵心慈輕輕嘆了一口氣,道︰「我能說話麼?」
獨孤不群道︰「要說得很輕很慢,我能听到。」
這聲音更近了。
鐵心慈道︰「假如我們動一動就會陷下去,豈非永遠無法離開這里?」
獨孤不群道︰「我們當然有辦法離開這里。」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用上「我們」兩個字。
他是一個孤獨、冷漠、無情的浪子。
他永遠將自己隔絕在人群之外。
他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孤獨的。他沒有一個親人,也沒有一個朋友。他甚至不知道「我們」這兩個字的含意。
現在,他才知道這兩個字是多麼親切,只有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很近時,才會用到這兩個字。
他與鐵心慈的距離是不是已經很近?
鐵心慈也感受到了他的轉變,他不再是那個冷漠無情的殺手,他畢竟也是有感情的動物。她笑了笑,柔聲道︰「只要你有法子能月兌身,我就安心了,你無論要我怎麼樣都沒有關系。」
這句話還未說完,她就瞧見了獨孤不群的眼楮,這本是雙倔強而冷酷的眼楮,從來沒有流露過任何一種感情,現在這雙眼楮里卻充滿了喜悅、欣慰鐵心慈的臉忽然紅了。剛才她沒有瞧見獨孤不群的時候,情不自禁地吐露了真情,現在,獨孤不群就在她的面前,她幾乎已能感覺得到對方的呼吸。她的心跳得很厲害。
只听獨孤不群道︰「你本來看不到我的,現在卻看到了,是不是?」
鐵心慈低聲道︰「嗯。」
獨孤不群道︰「我一直沒有動過,否則早已沉下去了,我既沒有動,怎麼會到這里來的呢?」
鐵心慈想搖頭表示不知道,猛然想起自己不能動,于是又忍住了。獨孤不群已接著道︰「這沼澤看起來是死的,其實卻像水一樣在不停地流動著,只不過流動得很慢,所以我們才感覺不出。就因為我沒有動,所以才會隨著泥沼的流動漂了過來,若是一掙扎,就只會往下陷落,所以你才一直停留在這里。」
鐵心慈道︰「為什麼一動就會陷落呢?」
獨孤不群道︰「這沼澤分為很多層,每層流動的速度都不一樣,于是就形成了一種力量,你一動,就會被這股力量往後拖,上層流動著的泥沼就會將你淹沒。」
鐵心慈心里暗自慶幸︰若是我也沒有掙扎,也隨著泥沼向前流動,我又怎麼會看到他?
獨孤不群道︰「前面不遠處就是陸地,只要我們能堅持到那里,就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