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霄則考慮到本部皆為騎兵,唯有在野外機動中才能發揮騎兵的最大戰力,再者,他又擔心三叔父謝萬安危,打算隨時拔營予以接應。退一萬步來說,如果戰之不利,以騎兵撤退的速度,再行據城而守也不遲,有了這些考慮,劉霄也想極力說服劉建。兩人都是好心,一時竟相持不下,誰也不想松口。
未料,驀地尖銳的示警之聲連連響起,不斷有人高呼道︰「敵襲!——敵襲!——」。
燕軍連夜攻城?!劉霄和劉建相互對視一眼,兩人都覺得難以置信。事發突然,算上劉霄剛剛帶來的一千二百人,守城的兵馬也只有兩千兩百人,其中還有劉霄營中將近八百新兵,若燕軍全力來攻,下蔡城恐怕凶多吉少。
劉建守土有責,一身甲冑自屯軍下蔡起就未曾離身,情急之下行事毫不拖泥帶水,當即抱拳向劉霄說道︰「校尉大人,你先整備兵馬,引為後援,待我登城一探敵軍虛實」。
「也好,先擊退敵軍再說」,劉霄沒有異議。
目送劉建大步離去,劉霄急命謝玄召來賀鐘、朱江和刁協前來議事。賀鐘等三人本來正在督促各營于城中空地扎營,聞听燕軍夜襲,接著城外傳來震天的喊殺聲,並敵軍射向城頭的成百上千羽火箭,似那流星一般連綿不絕,便推知燕軍來勢洶洶,不像在虛張聲勢。于是三人略為計議,安排手下得力軍官控好各自人馬,又一起聯袂趕向主將劉霄所在的縣衙。
于道中正好迎頭踫上急匆匆趕來傳令的謝玄,四人于是匯于一處,三步並作兩步趕到縣衙中。
趁賀鐘等人未到之時,劉霄一面命數名親兵趕赴各處城門打探戰況,一面假設出好幾種狀況,一一草擬出應對方略。戰事一起,劉霄心中反而冷靜下來,甚至有些許興奮的意思,之前的一些私心雜念也被拋在一旁,戰場,劉霄並不陌生。
當謝玄、賀鐘四人趕來的時候,探听消息的親兵還未返回,領軍作戰最忌諱的就是敵情不明之下盲目決策,劉霄還不至于犯下如此低級錯誤,因而只得耐住性子等候。
賀鐘和朱江從軍已久,自然明白這個道理,盡管心中著急,面子上卻依舊沉靜如水。奇怪的是謝玄,雖初經陣仗卻也不驕不躁,一幅老氣橫秋的樣子,半點沒有平日在劉霄面前嬉皮笑臉的姿態。只有承擔主薄之職的刁協,到底是一文臣,初遭戰事顯得有些緊張。
「刁主薄,營中備有箭支多少?」,劉霄開始問話。
刁協略為遲疑了一下,估計在盤算數目,隨後回答道︰「自建康拔營時,備有弓、弩箭支五千數。至歷陽後,刺史謝大人吩咐府庫但凡我軍所需,可隨需隨取,遂又領取各類箭支兩萬之數」。
兩萬五千支?太少了!劉霄有些後悔,在歷陽時沒有親自過問軍械的事情,眼楮里一味盯著募兵和操練的事情去了,現如今要用時,方恨少了!
接著劉霄又問起鎧甲和馬匹,得到鎧甲六百副,馬七百匹的數目,于是松了一口氣,當即命刁協道︰「將鎧甲和馬匹優先供應給那四百老卒,每個老卒配齊二十支箭並上等好弓一張」。
說完,劉霄的目光在賀鐘、謝玄和朱江身上不斷往返,最終停留在謝玄身上,自古以來善用騎兵者,多半是不受常規束縛之人,也唯有性情如天馬行空者,方能最大程度發揮騎兵之利,而謝玄,從這方面來說,更甚賀鐘和朱江一籌。賀鐘步騎皆可,屬全才;而朱江的性情沉穩保守,顯然更適合指揮步卒。
劉霄的目光最終停留在謝玄身上,出于私心來說,他很不願做出這個決定,但一旦踏上戰場,彼此稱呼一聲袍澤,全軍上下哪個又不是兄弟?豈約無衣?與子同仇!
「行軍司馬听令」。
「屬下在」。
「命你領四百老卒,隨我左右行動」。
「屬下遵命!」。
「賀都統听令」。
「屬下在」。
「命你領四百新兵,就地休整,以為後備」。
「屬下遵命!」。
「朱都統听令」。
「屬下在」。
「命你領四百新兵,即刻登上城門听從劉建劉都統調遣,協助守城」。
「屬下遵命!」。
「校尉大人,不等軍情來報了?」,謝玄見劉霄分派完畢,忍不住提醒道。
「城頭上劉都統兵卒單薄,一千眾撒到四處城門,哪里還能剩下幾個,燕軍毫無征兆深夜來襲,我料其志在必得,豈能緩之?」,劉霄答道。
謝玄還是不肯信服,又問︰「敵情不明,如何作戰?必敗矣!」。
賀鐘和朱江自始至終都沒說什麼,謝玄卻和劉霄頂起牛來,劉霄倒沒有生氣,反而于心中有些欣慰,不過于面上卻佯裝冰冷,沉聲喝道︰「軍令既出,行軍司馬應听令行事,一切我自有安排,再有拖延貽誤戰機者,斬!」。
賀鐘和朱江兩人聞言當即領命而去,謝玄雖然沒再說什麼,但始終悶悶不樂,正要告辭離去的時候,劉霄叫住了他,把一雙眼楮從頭到腳將謝玄打量一番後,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卻又說不出更多話來,只好拍拍七弟謝玄的肩膀道︰「去吧,把那四百人帶到我這里來」。
謝玄也有些動容的樣子,畢竟還是少年郎,眼楮微紅看了看自己的二哥,一個抱拳便轉身離去。
就在謝玄離開不久,打探消息的親兵終于回來了三個,稟報劉霄說燕軍全力攻打東門一處,其它三門卻圍而不攻。看城外燕軍士卒高舉的火把,估計此次來犯的燕軍不下兩萬之數。
兩萬?東門?派出去打探消息的親兵一共四個,只回來了三個,還有一個沒回來的,恰好是派去東門方向的,難道現在東門的情況十分緊急麼?又為何不見劉建遣人來報?屯在高平的徐州兵馬,可曾知曉燕軍夜襲下蔡的軍情?
「報——校尉大人,燕軍攻勢凶猛,城東危急,我軍于東門城頭已死傷近兩百,劉都統請求校尉大人發兵救援!」,正在劉霄滿月復疑問的時候,劉建派人趕來求援。
不到半個時辰死傷近兩百?!劉霄心中一緊,守城方佔有天然的地利,劉建部死傷近兩百,料想燕軍傷亡應該不是小數,燕軍如此不要命的攻城,意欲何為?末了,劉霄又想起一事,忙問劉建的傳令兵道︰「劉都統可曾派人前往高平告急?」。
「已派數批快馬趕赴高平,向郗刺史告急,燕軍包圍之下,能否平安到達卻是尚未可得」,傳令兵答道。
不知為何,劉霄此刻突然生出一種不詳的預感,但又找不到原因,默然片刻後回復來人道︰「你速速回稟劉都統,我已派人前去增援,請劉都統務必堅守住東城」。
「此戰,或許只能靠自己了!」,劉霄嘆道。少頃,謝玄率軍趕至,劉霄忙整肅衣甲,領軍向下蔡城東趕去。
下蔡城東門,劉建守得很苦。戰已逾一個時辰,優勢兵力之下,燕軍沒有耍任何花招,圍住四門攻其一門,擔綱主攻的足足有一萬兩千余人。此刻城牆垛口伏滿晉軍士卒的尸體,而城外看得見的地方,燕軍也丟下了足足千余兵卒性命。要不是半刻前朱江率四百人及時趕到,兩軍合力拼死頂住燕軍一波攻勢,恐怕下蔡城東門就被燕軍一鼓而破了。
只怪燕軍半夜驟然發難,是以下蔡城中難免準備不足,再加上劉建也知道燕國正在猛攻洛陽,晉、燕兩軍于下蔡一線對峙不下五、六日均相安無事,警惕也難免有所放松,正如此,方才吃了一個大虧。
燕軍如潮水一般退去,劉建親自揮刀,一道血光飆過,砍翻攻上城頭的最後一名燕軍,這才得以扶在城牆上大口喘息。
不知什麼時候,劉霄也登上了城頭,正好趕上燕軍攻上城牆,便拔劍左刺右砍。等燕軍一波攻勢退去,劉霄來不及擦干長劍上的鮮血,便急忙在城頭尋找劉建身影。
不久,劉霄看到那個倚在城牆垛口的魁梧漢子,于是松了一口氣,快步走了過去,細看之下才發現,劉建的肩窩處插著兩桿箭羽,艷紅的鮮血浸透一大片衣袍。
「劉都統!」,劉霄關切地招呼一聲。
「放心,死不了!」,劉建咧嘴一笑道,「狗胡!看這不要命的架勢,下蔡城想必是要勢在必得了!我死不要緊,只是擔心,這次恐怕刺史大人上了狗胡人的惡當了!」。
劉霄凝神看向城外燕軍陣勢,燕軍似乎又在集結,大有再起一波攻勢的味道,于是苦笑道︰「劉都統終歸是明眼人,如今看來,燕軍是以攻洛陽為餌,引我軍去救,再趁機攻下我軍後路,前後夾擊我增援洛陽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