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兩天,褚歆再也沒有和劉霄談起過什麼正經事,安排了三兩個利落小僕,讓褚珞陪著他游遍了都城建康。褚珞好似有什麼心事,一向從容大方的她,不知怎的總在劉霄面前有些拘謹,兩人偶爾四目相對,倒叫褚珞好一陣慌亂。
本來劉霄還想得空去趟東安寺中,他揣測朝廷的意思,估計三叔謝萬這次很難全身而退,謝家失勢只怕在所難免。回憶史書所載,自謝萬兵敗後,謝家可是足足蟄伏了將近十年,熬到桓溫病逝後方才東山再起。
「東山再起」,劉霄苦笑著心道,想不到這個詞竟是這麼來的。
既然這樣,劉霄估計去了東安寺也于大局無益,朝局復雜不止一端,依支遁大師的行事風格,劉霄能想到的,支遁大師豈能想不到?該做的,能做的,支遁大師應該都做到了。
多年不問政事的褚太後既然對謝家定下「明貶暗褒」的調子,不說褚太後究竟和謝家有什麼裙帶關系,朝廷于謝家,恐怕也不會輕易放棄,形勢比人強,用誰不用誰,事到如今只怕誰說了也是不算的。
「謝安,好叔父啊!如果一直羈縻在荊州,難道偌大一個謝家的千斤重擔,就要落在我身上?」,身前清清的青溪水緩緩淌過,卻無法回答劉霄心中疑問。
「天怪冷的,表妹,我們回去吧」,午後的日頭暖和,褚珞原想領著劉霄于那邊淮列肆之間鬧中取靜,觀一觀這不輸秦淮雅致的青溪河,不料劉霄始終提不起興致來。
「如此,也好」,褚珞善解人意道,「看表叔滿月復心事的樣子,可有什麼難決之事?不若商之阿父」。
劉霄心道褚珞察言觀色的功夫不淺,又看了看她真情流露的樣子,不像心機深沉之人,于是笑笑道︰「多謝表妹好意,三叔禍福難料,美景再好,也無心賞玩」。
這個自是合情合理,謝萬待罪的事情,以褚珞的聰慧哪能想不到,「表叔再擔憂,該來的總歸要來,阿父多次在我面前稱贊于你,我料表叔也是果決的人,總會過去的,畢竟,表叔前程遠大,將來必有一番作為」。
不愧出身名門,劉霄以為這番話很是明理得體,一時又想,如果眼前這位果真不是心機深沉的女子,以這兩天的相處的過程來看,倒是位賢內助。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劉霄便趕緊打住,雖說褚家和謝家是親戚,听起來以前褚、謝兩家往來不絕,走得很近,但那褚歆用意不明,難免讓人心中不安。
「回府吧」,劉霄看了一眼褚珞說道。
兩人剛回到褚府,門口值守的僕人就告訴劉霄說,此刻府上來了貴客,褚歆交代喚回劉霄前去相見,正好在府門口遇見,倒省了褚家僕人的腳程。
劉霄便問明僕從貴客所在,原來也在書房,于是和褚珞道了個別,徑自往書房走去。
才進書房,褚歆便笑著向來客介紹起劉霄,「王爺,這位就是屯騎營校尉、散騎常侍謝朗」。
既為王爺,位份自然是不低的,因而听完褚歆介紹,只對劉霄含笑略為點頭,算是見面之禮。
「來,表弟這邊坐」,褚歆招呼道,竟在來客面前毫不避諱褚、謝兩家之間的這層親戚關系。
「見過……」,劉霄本想禮見來客,剛開口才想到不知對方身份,于是扭頭看向褚歆。
「哦」,褚歆明白過來,忙告失禮,「表弟,這位乃鎮軍將軍、武陵王,總管著天子中軍」。
原來是司馬晞!司馬晞以鎮軍將軍之位掌著中軍,而自己又是中軍屯騎營校尉,今日一見,恐怕是褚歆有意為之吧。劉霄一面招呼見禮,一面又揣測起褚歆的用意。
「果英武不凡!」,司馬晞略為掃了劉霄一眼贊道。
「我說王爺,你也算知兵之人,可能想到以不足六百騎對陣萬余燕軍,並且破而勝之?」,褚歆和司馬晞說話沒有一點見外的意思,兩人關系應該不比尋常。
司馬晞也不在意,實話實說道︰「慕容氏起于遼東,于鮮卑各部中月兌穎而出,先後附我大晉和趙國石虎,後攻滅冉閔,如此得以揮軍中原。燕軍,都是百戰之士,以六百騎對陣萬余,本王也沒有必勝的把握」。末了,再次看了看劉霄嘆道,「後生可畏,褚中書,你我都老咯!」。
一句感嘆引得褚歆哈哈大笑,「王爺,我是必定老死中書省了,這秘書監的位置,估計就是我的歸宿,但王爺則不然」。
「怎麼個不然法?」,司馬晞追問。
「王爺瞧」,褚歆手指劉霄說道,「如今王爺手下英才輩出,安能貪圖清閑?我大晉將來還要依仗王爺多矣,個中細節,你我不說也是心知肚明的」。
司馬晞默然,臉上神色有掩飾不住的倦怠,許久之後方才對劉霄說道︰「謝校尉人才難得,當勤勉之。今後屯騎一營但有所需,本王盡力辦到就是」。
「好!」,褚歆贊道,「想听的就是王爺這句話!」。
司馬晞擺了擺手,止住褚歆,「不過我有言在先,屯騎營中事,我可行方便,但謝校尉想要更進一層,恐怕本王也力有不逮」。
褚歆一面向劉霄使眼色,一面又道︰「都是忠心為國,我等勉力為之罷了」。
劉霄接到褚歆眼色,哪能不明白,當即站起身來面向司馬晞抱拳重重一禮,「屬下久仰王爺武備才干,奈何緣慳一面,今日始得相見,實為三生得幸!今後王爺但有驅馳盡管吩咐,屬下無有不從!」。
「本該如此!」,褚歆再次大笑道,又扭頭看向司馬晞問,「王爺,我已吩咐下去,就于府上小備薄宴,晚上我親自替王爺把盞,定來個一醉方休!」。
「就憑你的酒量?」,司馬晞不屑地瞥了褚歆一眼,「上次在王尚書府上你不記得了,那天可不知道是誰躺著打道回府的」。
「那日麼……」,褚歆好像心有不服,編了個由頭搪塞過去,「那日在王尚書府上,王爺,可氣那王叔虎說什麼也不飲上一盞,正好我也風寒在身,被王爺取巧得勝,不算不算!今日倒要和王爺決個高下!」。
「你呀!」,司馬晞也笑了,「一向就這麼個派頭,整個建康城路人皆知!」。
是夜,褚府為司馬晞擺的卻不是薄宴,于廳堂內把宴開了,滿滿一桌飛禽走獸、海蝦河魚,卻只有褚歆、司馬晞和劉霄三人在座。劉霄明白褚歆是在替他牽線鋪路,因而推杯換盞也頗為殷勤,好在有一副好身體,當晚和褚歆兩人硬是把武陵王司馬晞灌了個酩酊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