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下蔡城。
大戰的創傷遠遠尚未撫平,但城中的百姓們都在傳頌著劉霄的功績。
不得不說,如今的劉霄,心眼越來越多了。自從在城下悉數殲滅六萬燕軍,第一個帶兵入城,救助傷殘,安撫百姓的是他;聲言屯騎營仍舊駐軍城外,與百姓秋毫無犯的也是他。
更有甚者,他暗示主薄刁協和李季,不打屯騎營的招牌,在背地里或明或暗,將屯騎營在此戰中前前後後的戰績散播開去,比如孤身匹馬于淮水江畔相會燕國太宰,于城西山丘一戰聚殲燕騎四千,佯裝聲勢趁夜襲擾燕軍主力,最後設下十面埋伏生擒燕軍主將等等一干事跡,那是傳得繪聲繪色。
劉霄還真用對了人,刁協和李季不負其望,喬裝身份,利用安撫百姓的時機干起王婆賣瓜的勾當,于是一傳十,十傳百,百姓耳听的是劉霄,眼見的是劉建,一時劉霄和劉建二人的聲望在下蔡如日中天,風頭結結實實蓋住了增援過來的桓沖和郗檢。
桓沖和郗檢初來乍到,一人想著將來桓家還要好生經營豫州,另一人想的卻是郗家在豫州才剛開始,有了屯騎營帶頭在前,荊州軍和歷陽過來的豫州兵馬也有樣學樣,屯兵在城外,不去騷擾城中百姓。
百姓卻分不清什麼荊州豫州和天子中軍,同樣打著大晉的旗號,穿著晉軍衣甲,還以為都是早就駐扎在城外的謝將軍麾下兵馬,對著桓沖派入城中救治百姓的醫官連聲道謝,說謝將軍大仁大義,數度救百姓于危難,實在是難得的好官。
弄得荊州軍營中來的醫官好生尷尬,開始還分辨幾句,說他們是荊州來的征西大將軍桓溫麾下,百姓們听後卻連連搖頭,七嘴八舌的忙問,說謝將軍是不是要調往荊州任大將軍去了?
相問的相問,念叨的念叨,都在可惜,這麼好的將軍卻要到荊州去了,終究下蔡百姓福薄,留不住好官。
荊州醫官見根本辨不明白,開始還解釋兩句,後來干脆閉口不說了,只管救治好城中傷殘,也好早些回營休息了事。
不幾日,豫州牧袁真見戰事已畢,而小小的下蔡城已成是非之地,因而從歷陽發下官文,嚴令歷陽太守郗檢率軍返回。既然打了個大大的勝仗,豫州寸土未失,那麼及早從下蔡抽身無疑為明智之舉。
郗檢本不願意這麼快打道回歷陽,還想著怎麼暗示州牧袁真上書表奏其功,等接到歷陽來的官文,一面不以為然,一面又很不甘心的暗自氣苦,不禁在背地里對州牧袁真破口大罵,痛罵袁真懦弱無能,豫州地界上的事,卻只管看別人眼色行事,老匹夫不足成事。
豈料郗檢正罵得痛快,忽然手下有人來報,說征西大將軍府參軍郗超來訪。
郗檢正在氣頭上,听那稟報的小卒說得冠冕堂皇,怒道︰「什麼征西大將軍府參軍,蠢東西!還不快去把我兄長請進來!」。
小卒莫名其妙挨了一頓罵,悻悻然告退,忙去把豫州軍營外的郗超好生請進郗檢的大帳。
「兄長,天色已晚,你怎麼過來了?我還尋思著,明日得空的話,正要前去尋你」,郗檢將其兄長迎進帳中落座後說道。
「我再不來,容你耽擱下去,怕是有大禍臨頭!」,郗超眼皮一翻道。
「大禍臨頭?兄長這是從何說起?」,郗檢不明就里,一頭霧水問道。
郗超冷冷看向其弟,要說以他這個弟弟的才具,不會看不出來下蔡已成是非之地。轉念一想,郗檢一向想的是榮耀郗家門楣,也難怪此次下蔡大戰會悍不畏死,親自率軍沖殺,難不成還在指望以軍功邀賞于朝廷?
「真是被豬油蒙了心!這個算盤,怕是打錯了!」,郗超哼了一聲,暗道。
「弟弟,為兄只說一句話,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即便朝廷因此戰封賞于你,我郗家也萬難有好果子吃,孰重孰輕,你自己權衡,為兄勸你,盡早抽身為善」。
郗超說完,徑自起身離去,做弟弟的郗檢竟送之不及。
「經年不見,兄長秉性還是如此古怪!」,郗檢跟出帳外,看著郗超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嘆了一句後轉身回到大帳。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誰的臥榻?誰要酣睡?兄長口中的臥榻,自然指的是豫州,只是這臥榻,是桓溫要睡,還是謝家要睡?如果是桓家要取豫州,郗家避其鋒芒倒是可以理解;如果是謝家,憑當前朝廷內外的勢力,郗家只強不弱,兄長為何謹慎如此?
即便是桓家想取豫州,作為郗家的長子,難不成在桓溫府上當了幾年參軍,兄長便一心偏向過去,置郗家自己的利益于不顧了嗎?還說什麼大禍臨頭!
在郗檢看來,他實在不能理解兄長的用意。
思來想去,郗檢還是決定駐留下蔡,于是喚來一名充當親兵的家僕,細細交代一番後,命其連夜趕往京口,將下蔡之事和兄長郗超的態度轉述給父親郗愔。
與朝廷內外諸人的凝重不同,自戰事結束以來,最為輕松的莫過于劉霄和桓沖兩人。
對桓沖而言,此次兵陳豫州,背後代表的是整個桓家,尤其是長兄桓溫。即便不得朝廷詔令,師出無名,但一勝遮百過,縱有萬般不是,戰而勝之,守住的的確是大晉的江山。
況且,絕對的實力擺在明面上,一招既出,就看朝廷如何還招了。
而劉霄,復戰下蔡前後的事態發展,大體上和他當初的設想偏離不大,桓溫能進一步,自然要承他一份大大的人情。但對朝廷來說,桓溫的一只腳已經跨進豫州,這種緊迫感,便更甚一分。
放眼整個大晉,兩戰兩勝,皆為以少勝多。無論軍功還是家世,劉霄自認有待價而沽的本錢。
轉眼進入三月,陽春之下,江淮大地一片和煦春光。
這日剛用完朝食,劉霄便命人分頭請了桓沖,並下蔡城中的縣令袁謹和都統劉建,相約前往淮水江畔垂釣。
袁謹和劉建欣然赴約,可桓沖卻遲遲未至,幾人一時等之不及,劉霄便提議幾人前往城東荊州軍營中再邀桓沖。
不料,劉霄幾人才至荊州軍營百步外,便已覺察出荊州軍營大異平常,老遠就有兵卒喝令幾人下馬,接著便跑來一隊人馬,喝問幾人身份。
劉霄左右看了看袁謹和劉建,也是一副迷惑不解的樣子,顯然袁劉二人也不明就里,于是心中揣測荊州軍中可能出了什麼大事。
看這個架勢,先前派來相請桓沖的屯騎營小卒,估計被荊州軍扣了下來。
「我乃屯騎營校尉,速速前去稟報桓太守,我和袁縣令及劉都統前來拜見于他」,劉霄耐住性子,對那領隊的荊州士卒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