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未央 卷一︰西北望 第五十七章 測心

作者 ︰ 悲傷的白娘子

屯騎營中開的這場宴,可算作劉霄來到東晉年余來最覺暢快的一場聚會。

既然劉建也已調入中軍,遷任長水校尉,劉霄有心讓劉建和謝玄、賀鐘及朱江幾個親近親近,于是問過顧悅,得知他這位天子使臣第一站到的就是屯騎軍營,反而過下蔡城不入,因而還未曾宣詔與劉建本人。

問明情況,劉霄又遣人去下蔡城中請了劉建過來。

劉建得知劉霄相請,也不耽擱,不多時匹馬趕至,待劉霄把他向顧悅引見完,顧悅當即命副使再次取來詔書宣讀。朝廷體統,天家顏面,雖說只是個形式,但這過場,還是要走的。

公事畢,除了顧悅及兩位副使,其他幾個是早就相熟的。

顧悅也是合群之人,等到酒菜上來,觥籌交錯幾巡過後,話匣子一打開便沒能再止住。席間其樂融融,場中不時爆出幾陣爽朗大笑。

此宴一直延續了將近兩個時辰,屯騎營一系幾個並劉建一起,把顧悅和兩位副使灌得酩酊大醉。

劉霄見火候差不多了,正要吩咐將顧悅三人攙扶下去休息,等到被屯騎營小卒架起的時候,顧悅又想起一樁事情,示意身邊小卒稍候,搖搖晃晃看向謝玄等人交代道︰「差點誤了大事!臨行前,天子曾當面授命于我,讓我宣詔後告知幾位校尉,詔宣即行,屯騎營回駐建康,賀、張、劉三位校尉同行赴建康就任,散騎常侍謝朗回京面見陛下」。

悉數回京?朝廷的意思,這是要把中軍的勢力從豫州撤得干干淨淨?

盡管顧悅這番話是面向謝玄說的,但劉霄同樣听得清清楚楚。

朝廷這次倒是果決萬分,中軍的勢力一退,就意味著將豫州一地完完全全拱手相讓,得利的是誰?顯然不是豫州牧袁真。

這明顯在示弱于桓溫,借其夢寐已久的豫州之地來討好與他。只是,來而不往非禮也,朝廷向桓溫的要價又是什麼?

建康的中軍孱弱不堪,除了謝玄的屯騎營算得上齊裝滿員,恐怕賀鐘、朱江以及劉建即將要上任的越騎、步兵以及長水諸校,比起昔日劉霄上任時候的屯騎營之光景,應該強不到哪里去。

如此說來,遷謝玄幾人為中軍校尉,應該不是朝廷的最終要價。中軍的情況桓溫清楚,這幾營殘破人馬,還入不了桓大將軍的法眼。

這也難怪,謝玄幾個的任職詔書會下得這般之快,估計朝廷也知道輕重,這幾個人事變動,桓溫應該能夠接受,不至于引發大的反彈,畢竟,以目前的情況來看,桓溫的一只腳已經結結實實踏進了豫州。

顧悅等三位天子使臣被屯騎營小卒扶下去休息不提,劉霄的宿帳之內,只剩下謝玄等人。

以人多對人少,剩下幾人雖說也飲了不少,但遠遠未到酩酊大醉的程度。

齊齊起身目送天子使臣離去之後,幾人復告落座,誰也沒有離去的意思,可誰也找不出話題。于是,帳內從方才的一片喧囂中轉而寂靜下來。

「諸位,鵬程萬里,這才起步,恭賀的話我就不說了,道阻且長,幾位好自為之」。

「好自為之」這四個字,劉霄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了出來,像是在叮囑,又像是在告誡。

劉霄到底一任主將,對謝玄、賀鐘和朱江而言,無論叮囑還是告誡,都算合適。

只是,這四個字落入他們幾人耳中,體會出的滋味卻各有不同。

謝玄倒沒什麼,本來就是自家兄長,即便話說得再重,也是挨得下來的。

朱江只當是在勉勵,想他昔日以刀筆小吏屈就屯騎營中,不得志的辛酸當真冷暖自知,自打劉霄就任屯騎營之後,不到一年,便從主薄遷任至步兵校尉,一營主將。如果沒有劉霄,他是絕對不會想到能有今天的成就。

與朱江相比,賀鐘和刁協去歲同時調入屯騎營,本來就是揚州過來的人,因而論起關系親疏,賀鐘和劉霄的確要疏遠一些。

但是賀鐘自有一雙眼楮,話雖不多,但屯騎營前後的變化他是一一看在眼里,對他而言,說起劉霄,自然敬佩多于親近。

劉建一直在豫州方鎮軍中,與天子中軍任職的劉霄本就互不統屬,但是有謝家的知遇之恩在前,劉建對劉霄有種天然的信賴。

要不,以他流民小帥的身份,要麼被大晉收留,被當做炮灰送往戰場;要麼被當作亂民,被官軍鎮壓。走到今天,居然搖身一變成了堂堂天子中軍里頭的校尉,要非謝家之功,他是萬難相信的。

劉霄的一句話,讓各人心思沉沉的想起心事。

其實,他是有意這麼一說。戰後,劉霄一直在預料著朝局可能發生的變化,只是他沒料到屯騎營會動得這麼快,變動的幅度如此大。

而他安身立命的最大本錢,就是他辛辛苦苦一路帶出來的屯騎營,時局一變,這些人還靠得住麼?

今天就是一個絕好的機會,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沒錯,但是尤其在當今的大爭之世,防人之心是斷不可缺的。

許久,仍是沒人說話,劉霄以為自己表露出的意圖太過隱晦,讓朱江幾人無法領會,想了想又道︰「從今往後,諸位便不再屈尊我之麾下,所謂海空天空,還望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為國為民,建立起更大的功業!」。

「校尉大人!」,首先接話的是朱江,因為習慣,還是稱呼劉霄一聲校尉,「依在下听來,校尉似乎有什麼不放心的地方?」。

「在下也正想相問」,賀鐘接著道,「校尉一向決斷爽利,令出如山,偏偏今日之言好生讓人費解,如今大家以軍功得遷,應該是大喜之事」。

幾人當中,劉建最為年長,閱歷自然豐富些,一一遍觀諸人神色,又聯想到如今謝氏一門在朝中的處境,頓時明白了幾分,因而笑道︰「我是粗人,不通文墨,但聞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之言,這個比喻雖然不太貼切,意思卻是明白無誤的,校尉終究是校尉,提攜之恩,不敢相忘」。

幾人听劉建這麼一說,方才幡然醒悟,忙點頭附言道︰「本應如此,實在無需多言!」。

劉霄這才哈哈一笑,接連擺手道︰「臨行之前,放心不下,本是勉勵之意,倒叫諸位多疑,某之罪也!」。

謝玄在一旁靜觀整個過程,頓時也明白過來,等劉霄向諸人告完罪,狡黠的雙眼隨之眨巴眨巴投向劉霄,依稀當日模樣,好似在說︰「二哥,你又不厚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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