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霄知道,這是要宣讀詔書了,當即躬身抱拳,以軍中之禮相待。
跟在後面的謝玄、賀鐘及朱江幾人也齊齊向顧悅施禮,靜候著顧悅從錦匣中取出一方絹帛,這,便是天子詔書了。
詔書的內容並不長,顧悅抑揚頓挫,念得像模像樣。
只少許,顧悅清朗的聲音便戛然而止,但那余音,卻一直在對面的劉霄幾人心中不停回響……
遷屯騎營司馬謝玄為屯騎營校尉,遷屯騎營都統賀鐘為越騎校尉,遷屯騎營都統朱江為步兵校尉,遷豫州郡兵都統劉建為長水校尉……
劉霄听得仔細,其實詔書中的人事調整,大致和他先前向尚書省書報的內容偏差不大,他之所以如此向朝廷舉薦,也是出于因才施用,外加門第、出身等諸多因素疊加的結果。
而朝廷能采納之,劉霄也頗感欣慰。好歹這些人,跟著他數度出生入死,博得些許前程,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劉建還在下蔡城中,尚不知曉這一結果,但是此刻劉霄身後的另外三人,等顧悅宣完詔書,左右相顧後竟一齊叫起屈來。因為他們左等右等,從前頭听到末尾,只有他們各自的名字出現在詔書中,卻單單少了主將劉霄的名字。
並且,最讓人不放心的是,由司馬謝玄接任了屯騎營校尉,那麼劉霄呢?顯然這個屯騎營校尉他是不能繼續再當下去了,得交接給謝玄,那麼主將劉霄又該何去何從?
「敢問天使,我來接任屯騎營校尉,那我二哥又該任職何處?」,謝玄最是心急,與賀鐘、朱江兩個私語幾句後仍舊心意難平,忍不住前行幾步,直接相問顧悅道。
其實劉霄何嘗沒有這個疑問,但想到朝廷既然采納他的舉薦,特別是擢拔了謝玄,應該不會單單作梗于他。
揣測是揣測,既然七弟謝玄問了出來,劉霄也不妨樂意一听,看看擔當天子使臣的顧悅又是一個什麼說法。
顧悅見謝玄著急追問,心道到底兄弟情深,也不怪他失了禮數,笑眯眯地看向他回道︰「我說新任的謝校尉,人常言心急吃不得熱豆腐,你該好好向你二兄學一學,學他那身上那份處變不驚的涵養功夫」。
謝玄聞言面皮一紅,心知方才舉止輕浮了些,倒叫人低看了一眼去。又一瞅身旁的二哥,果然神色如常,于是更覺慚愧,對著顧悅拱手道︰「小子失態,顧尚書別往心里去」。
「哪里話!」,顧悅笑道,「雖說之前我與你二兄僅一面之緣,但一見如故,此次重逢,已是喜不勝喜,豈會在意這等細枝末節,謝校尉大可放心,以你二兄之能,某一朽木朝廷尚且委以重任,何況你二兄!」。
一席話說得幾人把那懸著的心放回了肚子里,謝玄、賀鐘及朱江三人這才歡喜起來。
幾人進入屯騎營不到一年,如今搖身一變,都成了統兵三千的校尉,想那天子中軍五校,屯騎營出身的便佔去三席,還有一個劉建,雖出身州郡駐軍,但與謝家淵源甚深,也可算作半個屯騎營的人。如此擺布,足見朝廷對劉霄的信賴與倚重,他們幾個的榮光,也就是昔日屯騎營主將劉霄的榮光了。
只是一轉眼,便換了天地。
謝玄看了看賀鐘,賀鐘看了看朱江,朱江再回看向謝玄,還是謝玄忍不住,噗嗤一笑道︰「賀校尉、朱校尉,末將有禮了!」。
朱江與賀鐘畢竟年長謝玄將近十歲,雖大喜之下,卻不失其老成。
「你這小子,眼下你還稱不得將!」,朱江白了謝玄一眼道。
謝玄偏不服氣,眼皮一翻駁道︰「一年遷校尉,兩年遷偏將,不消三年,掛上將軍名號實為等閑事,兩位校尉信否?」。
賀鐘一向寡言,听謝玄夸下海口,笑看向朱江不住搖頭,就是不說話。
朱江卻是一樂,擠兌道︰「以謝校尉之才,哪里用得了三年,依在下看,不出明年,在下等再見到你時,就得行大禮參拜,到時可要記得今日在屯騎營中的情份,多少提攜一二呀!」。
「難說」,謝玄一臉不屑道,「到時指望我來提攜的人多如過江之鯽,你們二位麼……但願我還記得!」。
這般海口一夸,朱江和賀鐘面面相覷,苦笑著搖了搖頭,無言以對。
劉霄樂于見到幾個左膀右臂打成一片,靜靜立在一旁看著他們玩笑。片刻後,驀地意識到還有顧悅這個天子使臣在,于是上前幾步,走到顧悅身邊。
剛要張口說什麼,顧悅卻伸手止住劉霄,又手指向謝玄幾人。原來,他也在津津有味地靜觀謝玄幾人玩笑。
劉霄會意,小聲說道︰「將軍百戰死,大半年來,屯騎營從四百士卒起步,到兩勝燕國大軍,不敢說什麼功勛,大大小小的戰績,都是他們用命和心血換來的」。
「長度不消多說,我雖未曾從軍,但兵者大凶的道理還是知道的」,顧悅笑答,「醉酒當歌,人生幾何,及時行樂無可厚非」。
不等劉霄和顧悅再說幾句,持重的朱江適時止住玩笑,同賀鐘及謝玄一起,湊到劉、顧二人跟前。
謝玄又提議,就在屯騎營中擺下午宴,一則顧尚書為天子使臣,風塵僕僕遠道而來,接風洗塵是一定要的;二則顧尚書和二哥故人重逢,所謂他鄉遇故知,也是人生美事一件,無宴不足以言歡。
顧悅也不客氣,心想如要再行推月兌,反倒讓人覺得和真正的東主劉霄生分了。
劉霄今後的去向,在離京之前,顧悅多多少少听到些只字片語,心想今後打交道的地方不在少數,也正好趁今天這個機會,拉近兩人之間的關系。
考慮到這兩層意思,當劉霄借著謝玄的提議相詢于他時,顧悅便當即點頭許之。
于是,劉霄一面引著顧悅並兩位副使往中軍大帳走去,一面又吩咐謝玄幾人下去準備宴飲之物,並特意交代要置辦得厚重些。
要說自詔書一下,劉霄已經不是屯騎營主將,屯騎營中事,如今應該由謝玄這個校尉來拿主意。只是,劉霄只管吩咐,謝玄幾人也覺得听命劉霄行事理所當然。
這也正是顧悅最為感嘆的地方,自他踏進屯騎營的中門,便感受到了這種不同,原來在這動輒言利,爭權奪利的世間,有的不僅僅是人走茶涼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