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公自從酒醉過後,一連半月都沒有駕臨息心府。下人們經常聚在一起偷偷議論,尤其春草,她比其余三個奴婢年紀都長,她們的低喁被寧傾負撞見時,這個丫頭經常朝寧傾負投來可憐並同情的目光,當然,寧傾負懶得理會。
小慈終日悶郁,話少,對每個人的態度都倦倦的。倒是楚天遮心直口快,不自在幾日後與寧傾負又恢復往常的相處。
這夜,熱酒灌月復後,他奚落道︰「息悲,知道那些奴才們背後議論你什麼?」
小慈辭身︰「姐,楚大哥,我吃飽了,先回房了。」
楚天遮等對方離開後納悶兒道︰「這孩子到底咋著了?」
寧傾負搖下頭,「無事,過幾天就好了。」
「他可好幾天都這樣兒了!」
「小孩子鬧脾氣,沒事。」
「是麼?」楚天遮一臉狐疑,見寧傾負也不象有事瞞他的模樣後才回到剛才話題,「你知道冬雪幾個說你什麼?」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我說溫孤息悲,」楚天遮一臉怨念,「你能不能別這般老成!你就不能裝著好奇的模樣兒問我,真是沒勁!」他習慣性的揚下眉梢,四周燭火將廳堂映的極亮,放下兵刃的他雋秀俊逸,一襲白衣不染風塵,乍看上去,更象個經綸滿月復的儒生。
寧傾負維持著素日的沉靜,說道︰「她們無非是講,我還沒倚寵生驕,就先被陳國公摒棄,除此,還有什麼?」
「噯,你…」楚天遮似一匹飛跑的駿馬扎到了煤堆里,踫滿鼻子灰後不甘道,「算了,你這般冷清模樣兒,即便入了宮,也沒那個能耐爭寵!」
「嗯。」
楚天遮越發無趣,斜睨她半晌,不知怎的突然想起那夜兩人的面頰相親,心里抑制不住滋生歡舞,話卻仍不饒舌的繼續揶揄道︰「息悲,你說∼,你若好生打扮打扮,陳國公會不會回心轉意?說不定,不等你到及笄之年就能封你個貴妃之餃,陳國至今沒立皇後,等我娶了赫連郡主,陳國公死了心,憑你的聰明,那皇後之位可不指日可待!」
「謝楚兄替我謀算。」
「息悲,咱們相處這麼久,我還沒見過你姑娘模樣裝扮呢!」
寧傾負斜睨一眼,楚天遮眼中的戲謔就象孩子要奪糖果,那麼直接那麼單純。果然,他接下來說道︰「息悲∼,其實在我眼里,你就和我親妹子一般。」
「楚兄也如同我兄長!」
「兄長替笨手笨腳的妹子梳梳頭,算不算過?」
「不為過。」寧傾負微一笑,她剛說完,楚天遮已經挪了椅子到她側後方。「楚兄…」
「別吵!」楚天遮異常蠻橫,說歸說,下手卻十分輕緩,先將寧傾負頭頂的髻散開,如水絲滑的烏發瀑布瀉下直垂腰際,然後他五指代梳,將她頭發梳順。楚天遮沒有意識到,此刻他臉上表情有多麼的莊重,象珍惜奇珍異寶一樣,他生怕扯斷對方一根發絲,可惜,終究是男子,擺弄許久後,只綰了寧傾負鬢側兩綹發扭到後腦中間盤起一髻。
「好了!」楚天遮身體前傾,滿意神態打量自己的「杰作」,寧傾負側轉面龐,兩人的眼神凝視交纏。
這是楚天遮第一次見寧傾負少女模樣裝扮,吹彈可破的肌膚,睿智幽深的水眸,淡泊峰遠的眉鬢,花瓣粉琢的雙唇,這些,全部嵌在一張至美清純的童顏面孔上,那麼的令人難以置信,那麼的令人難以移目。「息悲,你,真好看…」楚天遮雙頰騰起熱燙的緋紅,眼神輝爍。
「楚兄,」寧傾負起身,「今夜月圓,如楚兄不嫌棄,你我不如在月下結拜為異姓兄妹,從此,你和小慈一樣,就是我的親人,我的嫡親兄長!」
「我,怎麼會嫌棄…」楚天遮的心驟然下沉,還沒尋著原因,失落已經充斥全身。
寧傾負拉過他的手,兩人一同來到院中。當先跪地,她雙手合十叩拜向月,「明月在上,厚土在下,我溫孤息悲,願與楚天遮結為異姓兄妹,雖沒同年同月同日生,惟願同年同月同日死,今後,無論兄長富貴貧賤,我都會與兄長手足相援、不離不棄!如違此誓,天誅地滅!」
楚天遮面上動容,心生酸涼,他掀袍而跪,擲地有聲道,「明月在上,黃土在下,我楚天遮,願與溫孤息悲結為兄妹,雖沒同年同月同日生,惟願同年同月同日死,今後,無論息悲妹子富貴貧賤,我都會與她手足相援,不離不棄!如違此誓,天誅地滅!」
小慈房門處,不惹人注意的縫隙在院子天井中那兩人結拜後輕輕掩上,不到八歲的孩子,臉上、眼中,泛著的是刀霜一樣的陰戾,磐石般的隱忍,怕生出動靜,他鞋子都未穿,躡手躡腳回到床鋪,縮到棉褥中的他,戾氣隱退,又是一個惹人憐愛的男童。
寧傾負與楚天遮再度回到廳堂,酒重飲,各有一番心情。
「息悲,有沒想過以後的路?」酒過三巡,楚天遮那份失落仍然揮之不去,他看向對方,堆積在胸口的沉悶越來越難排解。
「你那日勸我入宮。」
「那時你不是我妹子!」楚天遮說的誠懇,不過「妹子」這個陌生又貼己的身份,一說出口就那麼煩燥,令他心生疼痛。呷一口酒,他邊持酒罐續酒邊說道,「宮內傾軌不斷,再好的人到了里面,想存活下去,不成妖也要成魔!」
「我明白!」
「今時不同往日,息悲,我既然是你兄長,只要你開口,我能幫得上的,絕不會袖手旁觀!」
「兄長放心,息悲不會強人所難!」寧傾負講這句話時,沒有任何賭氣的意味。
「我…」楚天遮面帶慚色,郁悶的飲口酒後說道,「我父王當年承陳王恩,三粒續命丹延了三年性命,先父遺願,令我還陳國三年恩惠,于是我主動找到陳國公,願用我積累的勢力助他三年!陳國公一直以上賓之禮待我,除了你們姐弟倆的事,三年時間,他從未用過我。」
「原來如此,兄長至仁至義,息悲打心底里佩服兄長!」
楚天遮又啜一口酒,嘆息道︰「我看的出來∼你不想入宮,可我還是想勸你,良禽擇木而棲,陳國公雖有他自己的目的,你和小慈只要無有二心,他定不會虧待你們。孤國衰亡多年已是事實,息悲,你和小慈的路還很長,千萬不要橫生異心,淪為那些居心叵測之寇手中的棋子!」
寧傾負含笑頜首,「我明白,息悲可以入宮,不過依陳國公之意,小慈得留在息心府。」
楚天遮一愣,緊接道︰「是我糊涂,陳國宮苑中,怎能容納皇室之外的子弟存留,縱然小慈還年幼,」末了,他又加一句,「就是在我們楚國,也是斷不允許的。」
「所以,小慈∼只能拜托給兄長了。」寧傾負說著舉起酒碗。
楚天遮與她一踫,兩人飲盡,楚天遮應道︰「我視小慈如同親弟弟,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上次玉貴妃的事,楚兄知道麼?」
「小慈和我講過了,那種下作的伎倆,應該不是受陳國公指使。」
「這正是我擔慮的!小慈年幼,容易上當受辱,我一旦進了宮,就是得知他有事,遠水也救不了近火!」
「息悲,」楚天遮一蹲酒碗,「小慈的安全,我會用自己的性命向你保證!」
「大哥…」
「不必再說,你稱我楚天遮一句大哥,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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