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傾負回到宮里,坐在書案後久久出神,頭疼不已。夜晚在李府的這場鬧劇潦草結束,倉促的令每個人都來不及給彼此交待就各自散去。夜婀娜向李誰知通風報信,她這樣做,真的是象她所說的,怕她寧傾負偷偷與旁人幽會?郡主幽居深宅大院,又是從哪里得知李府的事?今晚的夜婀娜不得不讓寧傾負重新審視。
第二日,寧傾負再次來到李府,葉拓乞兒的事情她始終得要個結果。不用她開門見山,乞兒一見到她臉上毛骨悚然的銀蛇面具,就立即哆嗦著身體叩頭哭喊︰「寧大人?您就是名揚天下的寧國師?葉拓氏沉冤可雪了,沉冤可雪了…」
屋子內的哭聲象一記引雷,將院落外擺放的無數盆花燃燒炸開,它們綻放的是對未來的憧憬,屋內的痛哭則釋放著壓抑太久尋回來的最後一絲希望。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寧傾負上馬離開李府。馬的步子悠緩細碎,並不急著回宮。李烈遙遙跟在後,拐了兩道街角後,他的座騎突然驚了般拔蹄嘶鳴,「吁∼」李烈雙臂用力勒韁、腿夾馬月復,同時迅速去掃尋前方的寧傾負,但他的主子已經不見了。
甩開李烈並引寧傾負向城郊跑去的人正是陳治兒。
陳治兒貌平無奇,卻是個高手無疑了,否則昨晚不會神鬼不覺帶走陳子說。林子中,寧傾負下了馬,走向早等候在那的男子。
「要走了?」
陳子說頜下首,拉住寧傾負的手,兩人牽著馬在林間行走,影子踩在腳下,依稀是從來不曾交集過的心事。「仇野亂黨雖除,但他布下的根基已經爛至陳國骨子里,別說昌盛民生國力,就是想回到先帝那時的穩妥,也已不易!」
「你身子才好,不能太過勞累。」
「帝王之路身不由己,只有勵精圖治,才會贏得四方太平。」
「需循序漸進。」
「傾負,你我都明白,我最無力的,就是時間。」
「我會讓黃醫仙定期去陳國為你醫治。」
兩人停了腳步,陳子說定視寧傾負道︰「我希望到時在黃醫仙身邊的藥童,還是你。」
「好。」
「呵…」陳子說簡短的一笑,暢快道,「不過我們很快會在另一個地方相見。」
「你指九國會晤?」
陳子說輕「嗯」一聲,「九國初立時定下每隔三年為九國會晤之期,上次會晤之地在武國,此次為楚地,南北交錯,九國輪流,周而復始。你與楚國公交情匪淺,此次會晤,赫連國公勢必要帶你去的。」
「國公身體微恙,會晤之期益近,恐怕,這次只能由我去了。」
陳子說不免一驚,問道︰「九國會晤均是由各國君主會面議事,這麼說來,他當真做到如許諾你的,江山與你共享?」
「他在我眼中,是帝王,但更是個英雄!」
陳子說片刻不語,他的憂郁在沉默的渲染下,迅速在他周身罩了層鎧甲,將他自己與外界一切斬斷隔離。「傾負,」他猶豫著開口,「你所說的安排好一切,是待何時?」他似怕對方听不懂,復添了句,「跟我回陳國,是何時?」
「等李誰知足夠撐起赫連。」
「又是他!」陳子說冷臉拂袖,「寧傾負,赫連國公給你的,我也可以給,只要你跟我回去,皇後之位就是你的,別說半壁江山,就是整個陳國,不都是我和你的!」
「我說過,我並不看重這些。」
「那就是情義?是對赫連國公的情義,還是對李誰知的情義?他們足夠抵得上一個將死的我了,是麼?」陳子說翻身上馬,他的決絕來的突然,卻又是必然。
「子說,陳國在我心里同樣重要,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建立同盟,以後互進互退,世代交好。」
「世代交好?」陳子說的話語越來越陰郁。
「赫連、陳、楚三國倘若建立同盟,其勢力必然穩固如鼎,這不僅對陳國有利,對三國的百姓而言,也均是惠及子孫的福祉!」
「寧傾負,你是在憐憫我麼?」他沒有回頭,氣勢更甚。
「如果你相信在我們之間有愛,何來憐憫。」
「我們之間早就有愛!在你還是溫孤息悲的時候!」他提轉馬頭,面對向她,但溫情早已不在。「可是寧傾負,你從未相信過我。從前是,現在也是!」
「我努力相信了,是你一再讓我失望!」寧傾負的語氣也沉了下來,葉拓乞兒的哭訴歷歷在耳,她微揚著頭問道,「是你派人殺了葉拓里!」
陳子說的錯愕只有剎那,緊接著他冷笑道︰「他老了,為了陳國大業,用一己殘燭免卻生靈涂炭,他應當為能夠接受這種使命感到光榮!」
「如果非要如此犧牲小我,我無話可說,但你何必再對葉拓氏一族趕盡殺絕?」
「葉拓族人依仗葉拓里這些年的得勢收受賄賂,貪贓枉法,擾亂商序、強買強賣,寡人滅了他們一族,市井上下無不拍手稱快,怎麼,你赫連的國師大人竟要替這種人喊冤麼?」
「寡人」二字的距離感讓寧傾負心中一涼,她解釋道︰「我不是責怪你什麼,可罪不及幼兒,你總要給葉拓氏留個根,畢竟葉拓里跟了你那麼多年…」
「夠了!」陳子說暴怒,「寡人行事不用你來教誨!若是替葉拓氏鳴不平,你大可在九國會晤時提出公議!除此,勿要多言!寧大人,告辭!」他揮鞭而走,與陳治兒轉眼在林間沒了蹤影。
「子說…」寧傾負的呼喊顯得既多余又尷尬,風吹在她身上、面上,溫暖感受不到,潮濕卻越積越濃。牽馬向回而行,影子在斑駁間咫尺游竄,她不是不懂陳子說的焦急,也不是不體諒他的難處,可是赫連國公的身體已經病入膏肓,根據御醫診斷,他的病休撐不了一年半載,現在讓她對赫連撤手不管,她真的做不到!「子說,再等等我,等我將夜氏勢力肅清,等我將扶植李誰知的勢力穩固,我就去陳國陪你,我一定會想盡辦法治好你的病,我會和你廝守終老,只要你相信!」寧傾負心底的誓言隨著她的回眸,放送到無盡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