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禮是在左鄰右舍的幫助下辦的，並不隆重甚至有些淒涼，一副並不太好的棺木，幾件生平喜愛的物件，末了陶嫣然又往棺槨里放入了一些詩詞書籍，義父生前也曾是有過大報復的人，雖然她不知道為何會淪落為一個小小繡莊的老板，但是陶嫣然相信他是希望可以帶上這些書籍的。
棺槨在靈堂停放了三天，陶嫣然和陶默戴孝守靈，前來祭拜的多是街坊鄰里，見兩人皆是年少稚子，無不寬慰，逝者已矣生者珍重。陶嫣然和陶默大禮相還，若非這些鄰里街坊，兩個半大孩子如何能為義父操辦一場像樣一點的喪禮。
三天過後陶嫣然以長子的身份抱著李孟程的靈位，在眾人的幫助下將李孟程下葬在青椓嶺，那里多得是無根孤墳。
打發了來幫忙的鄰里，家里已經是一貧如洗，甚至連下頓的米糧都無處找尋。陶默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哥哥，哥哥已經在桌旁沖著那堆廢棄的娟紗呆坐了一個下午，不言不語的模樣讓他很是不安，然對上哥哥那思索的神情卻又不敢打擾，只能在一旁暗自著急。
忽然，似是想到了什麼一般，陶嫣然眨了眨眼楮，舒展了眉眼仿佛這才看見一旁呆站著的陶默。「默兒餓了吧，哥哥這就給你弄吃的去。」
陶默跟在陶嫣然身後，見陶嫣然向小廚房走去，欲言又止的動了動嘴唇，終是什麼也沒說。他想告訴哥哥，廚房里已經沒有米糧了，為了給義父版喪禮，連繡莊里像樣一點的綢緞繡品都被拿去當了，家里只剩這麼一間空蕩蕩的鋪面了。
然兒這些陶嫣然又如何不知，如今正值嚴冬城里正是糧食短缺的時候，家里又已經這般光景，不過好在還有個地方棲身，總是比以前好多了。入了廚房在陶默驚愕的目光中，硬是倒騰出來已過蔬菜粥來，用的卻都是早前就備下的咸菜干菜。一鍋粥兩人喝的津津有味，吃罷飯陶嫣然便讓陶默早早的睡了，自己卻在燈下穿針引線忙至深夜。他們總要想辦法糊口不是，好在雪已經完全停了，繡莊可以正常開張了。
繡莊的牌匾沒有換，門窗上糊的依舊是往年的紗織，歲月的痕跡在斑駁的老牆上，刻畫著記憶的年輪，門邊石階旁的枯草已經被除去，露出新鮮的泥土，門廳兩邊由冰雪雕琢出了兩朵巨大的出水芙蓉，陽光下冰清玉潔熠熠生輝，剔透的花瓣上凌亂有序的簇擁著無數絹花，形態各異搖曳生姿，美不勝收。零散的各色碎花星星點點的撒滿了門前數尺款的雪地，春意盎然。
他從來不知道哥哥可以用冰雪做出如此完美的東西
陶默奇怪的看著在櫃台後面不斷穿針引線的哥哥，。門前地上丟了那麼多的精致絹花頭飾，若是被人撿走了，哥哥豈不是白白辛苦了。果然沒過多久便有孩子前來，一開始只是遠遠望著，漸漸地圍觀的孩子越來越多，終于孩子大著膽子走進。是一個七八歲大的女孩子，忽閃著靈動的大眼，可愛極了。
陶默直直地盯著門外地上，臉上有著濃濃的嚴肅，這個小孩子若是敢拿哥哥辛苦做的花兒，就算她是個孩子，他也絕不客氣。
「默兒，放松些。你看都嚇得他們不敢過來了。」瞧著陶默那如臨大敵的模樣，陶嫣然實在忍不住笑了。
放下手中的絲絹針線，陶嫣然唇角勾起，向門口的女孩子走去，那模樣柔光四射溫情無限，眼角眉梢勾魂奪魄。彎去衣闕飄飛間，如玉般縴長手指捏起雪地間粉女敕絹花一朵，宛若精致玉指上開出的嫣然桃花，絕美惑人。「喜歡就那去吧，美好的花兒本就應該有人憐惜愛護。」將手上的絹花別在女孩子鬢間，手指輕輕拂過，果然漂亮。「雪地上的花兒，喜歡的話大家每人可以選一朵帶走，是繡莊送給大家的新年禮物。只是兩旁雪雕上的花兒，是不能拿的。」清潤的嗓音如春風般溫暖醉人。
雖然听陶嫣然這麼說，但是孩子們卻依舊站在原地互相觀看私語，陶嫣然也不著急，轉過身有去做新的絹花去了。「默兒，主意一些，別讓孩子們吧冰雕弄壞了。其他的就有著他們。」
陶嫣然一走，孩子們便活躍了起來，霎時間雪地里一片狼藉，片刻地上的零散花兒便被一搶而空。
陶默雖然不明白哥哥如此做的目的，但卻毫無理由的相信並執行著哥哥交代下的所有交代，芙蓉冰雕安然無恙。
傍晚的時候門口便聚集了很多人，卻是中年漢子和年輕後生較多，偶有女子卻也是丫鬟婆子裝扮，再有便是成片的孩子。陶嫣然眉頭微蹙，眼底滑過一抹苦笑，她怎麼忘了，這里是女子要遵從三從四德的地方，年輕的女子稍是家理還過得去的，無不是養在深閨，輕易不與人相見，又那里能出得門來。自己卻是想岔了。
「李家哥兒，你這門口這花兒可賣？」是西巷榮家的漢子，家里是做棺材生意的，鋪面不大，由兩口子一起打理，家境卻還富裕。義父的棺槨便是訂的他家的，中等杉木卻只要了一匹綾羅緞，還親自幫忙裝殮出殯，著實淳樸和善。
「自是賣的。」打起精神，一切還要繼續，還沒有到窮途末路不是。
「榮老大，這麼漂亮的花兒，你買來干嘛，自己帶呀？」眾人聞言一陣哄笑，榮老大更是在哄笑聲中面皮通紅。「笑，笑什麼笑！我買給俺家媳婦兒不行呀？」
「呦，榮老大居然還是個疼媳婦兒的。」笑鬧聲越發大了，又吸引來更多看熱鬧的。
陶嫣然也忍不住唇角含笑，宿來雖知道這夫妻二人感情要好，卻原來是這般的鄰里皆知，這榮老大果真是個痴情好男兒。「榮大哥若要拿去便是了，義父辭世多虧眾鄰里街坊幫忙，新年將至卻還要大家沾染白事，是木桃的不是了。這些娟花兒頭飾本該送與大家，以彌補木桃心中感激愧疚。」
陶嫣然知道自己素來是個演戲的好手，說道動情之處，不禁眼眶微紅險些落下淚來，引得眾人趕緊出聲安慰。「只是我兄弟二人如今著實在無其他生路，早年隨著義母學了些做絹花的手藝，也只能靠此過活。大家若當真看著喜歡，便給木桃留下一文半文銀錢，以供度日。木桃再此心懷感激謝過了。」
說罷便是躬身一禮，久久不曾起身。
「李家哥兒哪里話，你義父在世時也是一個好人，沒少幫咱們解難，如今他走了我們送送也是應當的。如今留下你們這兩個孩子，街坊鄰里的能幫的地方自是要幫，不然豈不成了忘恩負義之人。孩子快快起來。」說話的是隔壁的王大娘，丈夫早年吃了官司，幸得李孟程幫忙寫了狀子，又遇著一個還算冰宮執法的官老爺，這才留了條性命，然而卻也是半條腿殘了。
有人帶了頭，自然邊有人跟著來，在眾人的勸解中百十個絹花兒賣的很是干淨。雖然每個只是一兩文錢，但加起來卻也有一貫了。這第一步算是成了。從中挑出十幾文來，交給一旁的陶默，剩余的一概小心的裝了起來。「默兒去買些吃的吧，餓了一天了。」說著眼眶滾燙，這個孩子以前怕是沒有這般挨過餓吧。
「哥哥。」陶默明顯還沉浸在陶嫣然所制造的感動氣氛里，又被她這麼感性的一說，瞬間淚如雨下。
陶嫣然覺得自己真的越來越不認識自己了，居然會被這小子一再的觸動，這麼感性的自己當真是以前不曾有過的。轉過頭，假裝沒有看到。「快去吧，再晚路就不好走了。」
陶嫣然手腳再快，一夜之間百十個絹花首飾也已是極限，賣的又都是街坊鄰里，無法抬高價錢。雖說每日一貫左右的收入比之前已經好了太多，但是看著陶默不斷拔高的身體，卻越發消瘦的臉頰，陶嫣然覺得還是得尋些其他辦法，最起碼每天要見些葷腥。
這一日陶嫣然讓陶默自己看顧著店門，自己到街上的點心鋪子買了幾樣點心，去了城外的姚家圃。
姚家圃里住的幾乎都是姓姚的人家，這次陶嫣然要找的便是這里有名的刺繡高手，姚三娘。這姚三娘早年也是李孟程夫人的交好之人，所做繡品也只在李家鋪子里售賣，後來李家夫人過世繡莊的生意也每況愈下，便漸漸轉去了別家。此次李孟程離世，祭拜的時候也沒有出現。
遞上名帖，不出意外的被不便見客為由擋了回來，陶嫣然對著門童再次懇請，然後將點心奉上。然而這一次卻是如石沉大海般杳無音信，陶嫣然在木門外一等便是半日，眼看晌午將過，陶嫣然揉了揉有些絞痛的胃部，真是沒事找罪受，做到這份上應該沒人在說三道四了吧，行了去買點兒吃的前往下一家。剛打算挪動步子，木門吱吱呀呀的開出了一條小縫，一個清秀的腦袋伸了出來，是之前的那個門童。門童見陶嫣然還在等著，不禁有些不忍。「李哥哥，你還是回家吧，別等了。嬤嬤不會見你的。」
真是一個可愛的孩子，說話時鼻頭微皺，眼底水霧迷蒙，差一點勾出來陶嫣然心底的本性。「嗯，不等了。好孩子，來告訴哥哥，你叫什麼名字？」陶嫣然絕不承認她這是在蠱惑人心誘、拐少年。
可是這孩子明顯已經別魅惑了，李哥哥笑的好好看呀，連聲音都輕飄飄的好舒服。「秀、秀兒。我叫秀兒。」
天哪這孩子居然臉紅了，一雙小手攪著衣袖的模樣真是太有殺傷力了。
撲哧！一聲嗤笑從遠處傳來，打斷了陶嫣然心底即將冒出的本性。眼看著少年快步的跑回門里，陶嫣然心底不禁扼腕，這麼對胃口的孩子真的很難找呀。抬頭看著天空明媚的陽光，哎，好東西果然都是別家的，走吧還有好幾家要拜訪呢。徹底忽略了一旁玉樹臨風等待質問的某人。
看著漸行漸遠的身影，花無情突然感覺很是郁悶，什麼時候自己這麼沒有存在感了。適才著實被這有意思的少年逗樂了，尚顯稚女敕的臉上容顏俊秀異常，只怕比霍家那位還要出挑。可是言語表情卻滿是狡黠，那模樣好似要將人家的門童兒拐跑使得。
無趣的甩了甩衣袖，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行去，這次大哥這麼著急的找自己回來，不知究竟是什麼事，可別像上回似的又是催婚才好。
數日之內陶嫣然將李孟程夫人生前與之交好的各個繡娘拜訪了個遍，每日月上中天的時候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了家門。遠遠地便看到陶默在寒風中單薄的身子，這孩子不是說過不用等她了嗎，這麼冷的天病了可怎麼辦。
陶默也遠遠地邊看到了陶嫣然的身影，皎潔的月光下如仙人般款款而來，如夢似幻。
「哥哥。」一件帶著溫暖體溫的衣衫披到身上，這孩子有時候細心地讓人感動，竟將衣衫一直窩在懷里暖著。
「快進屋吧，怪冷的。」
進了屋子陶默趕緊的去廚房打了滿滿的一盆熱水，這麼冷的天哥哥一定凍壞了。
看著陶默不停地忙進忙出，陶嫣然眼眶溫熱，心底一片炙熱，原來被人關心掛念是如此美好，讓人貪戀，仿佛一天的疲憊都是值得的。
「好了，別忙了。我吃過飯回來的。」洗漱完畢，拉住又要去廚房的陶默，陶嫣然心底一片溫暖。「很晚了，你也快去睡吧，明天還要早起看鋪子。」
陶默聞言停下了腳步。「哥哥明天還要出門嗎？有什麼事情哥哥交代給默兒吧，默兒去辦。這麼冷的天哥哥還是在家休息吧。」有什麼事情是他幫不了的嗎？
「默兒心疼哥哥，哥哥知道。只是這事兒得哥哥親自去，哥哥保證不會像今天回來這麼晚了。」安慰著情緒明顯低落的陶默，陶嫣然心中滿滿的全是感動。
「奧。那哥哥早點休息，默兒會好好看鋪子的。」細心地為哥哥關上門窗，皎潔的月光下一雙星目滿是黯淡，果然還是不行嗎？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成為哥哥的依靠，讓哥哥放心的把一切都交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