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會散場,景小西抓住小潘一起去隨機采訪幾位觀眾。
小朋友說受益匪淺,長大了一定要像台上的各位哥哥姐姐那樣風采卓越。
中年人說,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听听音樂,很好的舒緩了緊張的情緒和節奏。
大家答的簡直跟預先排練過一樣,景小西很滿意,正轉頭往後台去,一腳踩在什麼東西上,她連忙往後退,低頭,就見一雙 亮的皮鞋被自己踩出了個大腳印媲。
「真對不起!」她連忙道歉。
「不要緊。」對方並沒有惱怒,看了她和身邊小潘的架勢,就問,「是記者?」
「是啊,先生,要不要說一下對這場音樂會的感受?」景小西順水推舟。
「不是很懂音樂,朋友送的票,差點睡著。」他想也沒想就直白的回答。
這出乎意料的答案讓景小西忍不住仔細觀察起了這個人,三十多歲的樣子,濃黑深眸,西裝革履,一身听音樂會的標準打扮,應該是個事業成功的男性,那份從容和氣度讓相貌並不算太出挑的他自有一番魅力。
「我的回答應該不會被你采用。」他笑了笑,抬步往出口走去。
景小西看著他的背影,腦袋里高速的搜尋著記憶點——這個人好像在哪里見過,當然只限于‘見’,應該沒細接觸過,不然認識這樣高階的人沒理由不記得的。
一旁的小潘蹭過來,對她說︰「小西姐,你真不會把握機會,他身上那件西裝是X牌今年剛出的款,要六萬塊呢。」
「六萬塊?」景小西斜他,「你要我搶劫了那件衣服?」
「我是說,你應該把握機會認識他,要個名片,說他洗鞋子的費用你來賠償。」
「踩一腳擦干淨就好了啊,我干嘛要賠償,他都說沒關系了。」
小潘算說不通這個木頭腦瓜了,只好道︰「去後台吧,咱們還要約楚喬補做一個專訪呢,也不知道擠不擠的進去。」
景小西哦了一聲,就跟著小潘一起去了後台。
果然和想象的一樣,後台人很多,想擠進去和主角見面簡直是做夢,在外圍張望了下,景小西就跟小潘暫時放棄了突圍。
小南在另一片休息區,相對安靜了不少,景小西進去的時候,就看見小南已經換了衣服出來了,可不知道為什麼,她現在身上的低胸連衣裙比剛才的表演服還夸張。
看景小西不解,小南邊收拾琴邊說︰「等下有慶功宴,人家有人當眾送花,我不亮一亮本錢怎麼扳回一城,總不能什麼風頭都讓她出了。」
說著,挺了挺胸,當真是波濤洶涌,一旁的小潘頓時漲紅臉假裝沒看見。
景小西都懶得說她了,這麼大個人,幼稚。
等了好一會兒,後台總算清淨下來了,景小西就跟小潘一起去找楚喬。
人個體間的差異其實和植物一樣,有些特質是與生俱來的,比如,有的人生來就是仙人掌,他可以活在惡劣的環境里,也依然堅韌頑強,而有的人就像百合,她柔女敕,需要悉心呵護。
景小西就覺得楚喬像一朵百合,听說她身體不太好,難怪臉色白得有些病態,進去的時候,她正抱著一捧漂亮的花束坐在鏡子前擺弄,臉上的笑容十分動人。
「打擾了。」景小西走進去,「恭喜演出成功,我是樂團雜志的記者,楚小姐,什麼時候有空,我們想給你做個專訪。」
楚喬記得她就是給自己一杯熱水的人,雖然沒有很熱情,但是也沒有太冷淡,想了想,她說︰「這兩天不行,我還要去醫院——後天吧,可能……」
「後天也不行。」從外面進來的男人手里拿著一件女式風衣,他徑自走向楚喬,「醫生要你在醫院觀察一個星期,一天也不能走。」
說著,他轉頭看著站在一邊的景小西,兩個人目光交錯,他微微訝異,還沒等說話,景小西就說︰「采訪只要一小時就可以了,或者我可以把問題發給楚小姐,你把想說的話簡要列出來就可以。」
說完,她馬上又補充︰「月末就出刊了,楚小姐一個星期後再接受訪問恐怕來不及,所以,無論如何請你配合,真的不會佔用你太多時間和精力。」
「卓哥。」楚喬看著站在身邊的男人,懇求似的,「這是早就安排好的工作,我病了才一拖再拖,讓我去吧,我真沒關系。」
小潘看看景小西,又看看楚喬旁邊的男人,驚得眼珠差點彈出來——這不就是那天在飯館恐嚇他的黑社會嗎!自己眼神大大的壞了,居然才看出來,剛才在台上還以為是一個英俊翩翩的金龜!可是等一下,當時他明明說自己是景小西的男朋友啊,現在是怎麼回事,他怎麼跑到這里來給楚喬獻花?兩個人還一副親密相熟的樣子?
屋子里靜了會兒,尹卓為才對楚喬說︰「隨你吧,不要勉強就是。」
她點點頭,看著尹卓為,乖巧又會心的笑笑。
小潘看著眼前的幾個人,覺得氣氛有那麼一點點的異常,但是又好像沒什麼,正要說話,門口就有人進來,說道︰「楚喬啊,收拾一下準備走了,我們要去慶功宴了。」
景小西就說︰「那謝謝楚小姐配合,我回去整理好采訪稿發給你。」
說著,朝小潘揚了下下巴︰「不打擾了,再見。」
「兩位也要一起去啊,都忙了一晚上了,不好好招待回去怎麼寫出好的報道讓我們樂團大火呢!」來人熱情的招呼他們,「外面有車子,不介意大家一起擠一擠吧。」
「寫好報道本來就是本職工作——謝謝好意,我們真的不去了。」景小西跟小潘一起往門口走。
「等下。」一直站在不遠處看著她的尹卓為走過來,看著她,「只是吃個晚飯,就一起去吧,坐我的車。」
景小西回頭看看他,又看看楚喬,再看看小潘——是啊,吃個晚飯而已,忙了一天了憑什麼不去,她就大方的點頭︰「那就卻之不恭了。」
城市里這個季節總是晝夜溫差很大,從演奏廳出來,景小西頓時被涼颼颼的風吹得一哆嗦,小南拖著她的手臂,看著走在前面的一對男女︰「故意示威是嗎!那麼多車不能坐,非讓我們坐她的——我今天就是嫌麻煩才沒帶人來,不然想來載我的人可以出一個車隊了好不好!」
景小西真是服了小南的這種好斗心,好端端的楚喬就成了她的箭靶,真是可憐。本來她和小潘一起坐這車的,可是那小子膽子小,害怕再遭遇某人的恐嚇,早早就找了另一輛車擠了上去。
車子停在跟前,是一輛牌子很炫的豪車,楚喬很習慣的打開副駕駛坐了進去,看著後面兩個沒反應的女人,她道︰「好冷,快上來吧。」
景小西看見駕駛席坐著尹卓為才曉得這是他的車,她以前只看見他開著一輛黑色的轎車,並不是什麼太惹眼的好車,以為他低調成性,原來他每次開什麼車也是因人而異的。
上了車,車子飛快的往酒店開去。這樣的車開起來異常有速度,趕上紅燈時,景小西只覺得一起一停有些頭暈,自己真是個窮命,坐一次好車就這德行了。
扶著額頭,前座的兩個人在輕聲說話。
楚喬在車的儲物盒里找東西,邊問︰「上次我是不是把家里的備份鑰匙放在你這了?」
尹卓為看了眼紅燈時間,側頭去給她找鑰匙,看那兩個人頭都要撞在了一起,景小南翻了翻眼楮,景小西壓根沒留意車里什麼情況,她保管著小潘的相機,正翻看他拍的那些照片。
找到鑰匙,紅燈也結束了,看了眼後座湊到一起看相機邊輕語聊天的兩個女人,尹卓為收回視線,再起車時平穩的加速,一點都沒有搖晃。
酒店很快就到了,景小西說了聲謝謝就打開車門,尹卓為把外套月兌下來遞到後面,叫她︰「這個給你。」
回答他的是砰一聲關門聲。
楚喬看他舉著衣服又收回來,有些奇怪︰「卓哥,你認識她嗎?」
尹卓為只是笑笑,開門下車。
進了大廳,小南邊整理頭發和衣裙,邊翻眼楮︰「要不是怕擠皺了裙子,我才不上她的車。」
「小南,你別總是嘴上不饒人,人家也沒招惹到你,別這麼刻薄。」
「我不刻薄我長嘴干什麼啊!」景小南白她,「我還沒說你,穿的是什麼衣服,你以為是下樓買菜啊大姐!」
景小西聳聳肩,她今天穿的是太隨便了點,實在是她沒意識到即使是來工作的,在這種場合也需要裝扮體面。跑鄉下跑久了,還真有很多習慣需要糾正。
慶功宴采取自助形式,團長在台上一一點名感謝,最後的最後,他在台上深深鞠躬,十分懇切的說︰「最要謝謝的,是為我們樂團帶來許多新力量的楚喬小姐,還有,她的男朋友,尹先生。」
大家都看過去,楚喬十分拘謹害羞,急忙擺著手示意團長不要說了,景小西看著那一對,心里面覺得吧,這個男人都是影帝,這句話真不假。
今晚的事她不生氣,也不難過,一點也沒。跟她有什麼關系啊,算什麼啊,真是……
宴席開始,大家都邊夾東西吃邊和朋友聊天,氣氛很熱鬧。
景小西嚼了半盤香辣蟹也覺得沒什麼滋味,大酒店也不過如此,放眼看去,景小南找到了個頗為帥氣的男人,兩個人邊踫杯邊笑言,連小潘那家伙也和一個樂團的小學員妹妹聊起來了,不知道在說什麼,把人家逗得哈哈大笑。
夾子伸向清炒菜心,另一只夾子和她卻不期而遇,兩只夾子卡在一起,景小西抬頭看著對方,對方也看著她,兩人的目光相觸,大家都笑了。
「這麼巧。」景小西看著他,姑且叫他為……「踩鞋男」吧。
踩鞋男點頭︰「朋友邀請,沒辦法。」
「吃飯是樂事啊,怎麼也這麼勉強。」
「因為這里的東西很難吃。」踩鞋男不改直白,「只有這盤菜心還可以入口。」
景小西上下打量他,還是覺得熟悉,就冒昧的問︰「先生,能問你要張名片嗎?」
他真的模了模口袋,可是想起來又嘆︰「我今天還真沒帶——我叫魏文凱。」
景小西和他點頭︰「景小西。」
他吃了口菜心,想了會兒,忽然問︰「寫《西西歷險記》的那位?」
景小西簡直飄飄然了,沒想到居然有人記得自己的名字和作品!
「你不是在報社嗎,怎麼來給這種不入流的內部刊物寫稿子?」
景小西有點凌亂,這位不該叫踩鞋男,他應該叫犀利哥……
「這個……說來話長。」景小西聳聳肩,見他還盯著自己等下文,只好說,「長話短說就是,因為一些私事辭職了,又因為一些私事想重新工作,熟人介紹來了這里。」
「所以說熟人未必靠譜。」魏文凱說,「把你手機拿來一下。」
景小西沒多想就給他了,他拿著按了一串號碼打出去,他的手機就響了,他掛斷還回來︰「這是我的電話,想回報社隨時找我,你的報道我看過,雖然是新人還欠缺磨練,不過以後有發展。」
景小西疑惑的看著他,這個人必然是行內沒錯了,正思索著,一邊有人叫魏文凱,他跟她打了個手勢就走開了。
過了會兒,好像飲料喝的有點多,景小西放下餐盤,轉頭去找洗手間。
吹干淨手,景小西還在想著那個人在哪里見過,出了洗手間,她在走廊上被人用手臂給攔住了。
抬頭,她看著目光不善的尹卓為,心想這個人真不要臉,都穿幫了還來干嘛,還想繼續演一出腳踏兩船?還是回心轉意?
「剛才那人是誰?」他語氣冷冰冰。
「你知道誰是魏文凱嗎?」
「魏文凱?他是干什麼的?!」
景小西瞪他︰「我就是不知道他是干什麼的才要問你——算了,我回去自己找資料。麻煩讓讓。」
對她的態度十分不悅,尹卓為勾著她把她甩回牆上,「別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你想說什麼就直說。」
景小西要笑了︰「我裝?好吧我在裝,不過沒有卓少爺你能裝,在這里拉拉扯扯,不怕你女朋友看見?」
「楚喬是我妹妹。」
「那請問為什麼不同姓?你不叫楚卓為或者她不叫尹喬?」
「她是我爸一位故交的女兒。我……」
「楚小姐?!」她突然看著他身後的方向詫異的叫道。
尹卓為隨即回頭,景小西一腳踢在他膝蓋上,他吃痛後退,她推開他就走。
哥哥妹妹,已經不是單純的稱呼了,現在的用法不知道多曖昧難听,男人不願意給一個女人名分,又不想她跑掉撈不著好處,就說拿她當妹妹,簡直是無恥。
她不生氣,一點不生氣,就是覺得糟蹋了原本好好的稱呼。
哥哥,妹妹,嘔,想吐!
回到宴會廳,大家已經都熱絡起來了,景小西也沒什麼胃口再吃東西,看看時間,有點晚了,唐娟女士打電話發起飆來是很可怕的,她跟小南和小潘說了,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正要走,一個縴細的身影走到身邊,她轉頭,就見長發柔美、白皙飄逸的女人正看著自己。
「景小姐是嗎。」楚喬對她還是友好的,「能請你幫個忙嗎?」
景小西倒是好奇,自己求她幫忙配合完成采訪才是真的。
「我知道在音樂會上你們拍了些照片,我的朋友他的身份比較特殊,能不能請求你刪了有他出現的照片,我會好好幫你完成采訪的。」
景小西歪了歪頭,若說尹卓為不能在媒體上露臉,那他又主動要求對他進行專訪,這說不通。
見她不肯答應,楚喬就再次懇求︰「我和你實話說了吧,我的朋友他有一些仇家,他來支持樂團的消息傳過去的話,很可能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
景小西明白了,她的意思是,如果尹卓為在乎她的事情被敵人知道了,難保哪一天她不會被逮走做要挾,搞不好也會在身上被開兩個洞——哦不,也許不會的,她相信如果孟九當時抓著的是楚喬,尹卓為不會允許那種事發生。
她打開相機,當著楚喬的面將尹卓為出現的照片一張張刪除,近景的,遠景的,連個影子都不留。
看著那個人的照片消失,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刪完了,景小西收起相機,沒有痛快,她只覺得心里很堵,有點喘不過氣。楚喬和她說了什麼也沒听清就走了——也許是謝謝吧,她是個體貼又善解人意的好女孩。
隨著旋轉門走出大廳,她想說自己沒有任何不舒服,可是那是自欺欺人,如果沒有差距,他不會那麼高調的追求她,也不會那麼低調的藏了楚喬那麼久,大到為了她焦急萬分的放下一切趕回來,小到為了她換了一台更奢華的車,一切的一切,不容她找到其他解釋。
身後有人跟上來,她像背後長了眼楮一樣停下來,站在台階上等著。
等他上來了,景小西才側頭看著他。
他從始至終都沒有慌亂也沒有愧疚,他淡定得就像是在兩個攤子上買了一杯豆漿和一根油條,兩者放到一起毫無危險,且再正常不過。
抬了抬頭,穩了自己的情緒,景小西笑著說︰「那天在船上,你說,女人不過是打發時間的玩物,你玩夠了,我也沒有利用價值了,死了你還要感謝孟九——」
她看著尹卓為︰「我以前想過你是為了救我故意那麼說,但現在我相信,你說的是真話。」
他閉上眼沉了口氣,景小西又笑︰「你帶過多少女人去你的小院子?給幾個女人推過船?又給多少女人彈過生日快樂歌?你認真的,認真的在騙我。」
喉嚨有些變調,她就不再說下去了,抬步往台階下走。
尹卓為站了會兒,終于還是追了上去。出租車停下來,景小西打開車門,用眼角看著身後的男人,一笑︰「不用編瞎話來敷衍我,我不需要解釋,我沒有很在意,我只是在等以前的男朋友回來,你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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