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2-13
只听得「錚」的一聲脆響。
一桿九合金片的如意軟棒,已經現了出來!
江明在情急之下,想借用兵刃的幫助,繼續將鐵手纏住。
正當他把這桿「九合金絲棒」抖了個筆直,妄圖向鐵手前額上點扎過去的時候,觀戰的眾官兵盡皆震驚得嚷叫了起來。
也就在此刻,鐵手見了那金絲棒只是一笑,下一刻,那雙被紅甲護手包裹住的手掌猛地做了個彈指裝狀,只听「錚」的一聲輕響,鐵手的中指便就彈在了江明的鐵棍子之上。
江明聞聲而驚,金絲棒原已遞出,又硬生生地被一股巨力彈了回來。這股巨力太過可怕,只使得他掄圓了手中軟棒,「叭喳」一聲,重重地抽在欄桿上。
碗口粗的欄桿柱子,頓時被棍棒砸得一片稀爛。與此同時,鐵手足下飛點著縱身而出,落足在遠處的荷葉上,施展起了「登萍渡水」的輕功絕技。當他落身到岸之後,手中已經多了一把苗刀,側步攔在了方浪身前。
江明終于是被逼的無路可走。這時的草狗盯著遠處的空樹林,眼珠子急轉,一時之間並沒有準備為江明與方浪解圍,而是計較著在這個時候,仿佛鐵手才是那勢弱的一方。
……
幾日之前,破曉時分。
茫茫官道之上,一個年輕男子一人一騎揚起飛塵一片,腰間掛一把極為古樸的寶刀,裝飾並不華麗,但每一個線條都充斥著一種千錘百煉的考究,內斂卻殺意暗藏。而這個一身雪衣男子也如這把刀一般,雖看上去唇紅齒白,一副儒生模樣,但眉目之間,英氣逼人,還帶著些許咄咄逼人的霸氣,稍微有些懂點事故,有些見識的人都能看得出,這是一個殺伐果決,做事凌厲果斷之人。這個年輕人有一個響亮的名號,端的是對得起他腰間掛著的那把祖傳寶刀,對得起他這幅長相。他叫,魏言期。
魏言期已來到了桂林城北百二十里外的石頭嶺上。
嶺高千仞,上方下尖,尤其難行,遠遠看去,有如一把雪亮尖刀,插立雲天之間。
石頭嶺上極高處仁立著一所古剎,便是遠近知名的出雲寺。
如照常規,登山人寺有一定的道路,鑿石而級,牽索為引,步步登臨。最快的腳程,也得耗上整天的時間。魏言期舍此不圖,走的是偏峰捷徑。他輕功極佳,步險過澗,有如康莊大道,日出之前,便已經來到了頂峰的出雲寺前。出雲寺之所以為名,當在「出雲」二字。
上「白」為「雲」,下「白」為雪,出雲寺恰恰夾在這二白之間,看起來自有其頂天立地一番氣派。所謂「高處不勝寒」,不必待到寒風凜冽的冬季來臨,石頭嶺在入秋之後,便已經開始落雪。今年大旱,不見落雪,但在頂峰,尖端也有少量積雪,卻也足夠將出雲寺點綴一番。
出雲寺在釋家地位不比天龍寺與輪轉寺,但比較而言也不過只是輸在了寺院規模,僧侶人數之上,若是論名聲確是不輸絲毫,與西涼清涼寺,西域爛柯寺並稱「三廟」,江湖地位只是略遜于四聖地中的輪轉寺,天龍寺這「兩寺。」
幾只寒鴉低飛盤旋在寺前老松之間,地面上散滿了落葉,風自天上來,貼著峰上的雪面刮下,真有股子冷勁兒,寺門是永遠開著的。
為了防御冷風的直襲,入門處架有四四方方的一面隱蔽牆,牆後是放生池,此時此刻,水面上卻已經結了薄薄的一層冰,平滑得像是一片水晶琉璃。
踐踏著一徑殘枝敗葉,魏言期徑自來到廟前。
天也不過才有上這麼一丁點兒明意,兩盞油紙燈籠,搖曳著婆娑昏暗的黃光,那光景兒,顯然透著十分淒涼。
出雲寺的和尚敢情已經起來了,迎著薄薄的一天微曦,共分為兩列,正在操練晨功像是一套拳法。一共是十八人,這就是除卻出雲方丈以及兩堂職司之外,廟里僅有的和尚了。
魏言期的忽然出現,頓時使得操練中的和尚為之吃了一驚,全都停住了身手。
一個年輕和尚隨手穿上了袈裟,怔了一下,緩緩走過來,一直來到了魏言期身前,才恍然認出了來人是誰,立刻展開了笑臉。
「啊,這不是魏施主嗎?你老這麼一大早就上山來啦!」話聲才落,即見一個頎長留有黑色長須的和尚,由里面快步而出,遠遠向著魏言期打了一個佛訊,躬身說道,「貧僧奉方丈之命,在此恭候魏施主,施主請隨我後殿去吧。」
魏言期微微一笑,合十一揖,以佛禮答謝,道︰「老和尚端的是無所不知,我還只當他坐關未醒,此番白來了一趟呢!」
這個黑須中年和尚法號「末法」,乃是出雲寺的主持和尚,看來與魏言期像是認識。
聆听之下,即見他展開笑顏道︰「方丈原來坐關,直到昨日傍晚時分才醒轉,晚課之後,方丈指示貧僧,說是先生今日日出前後必將到寺,有事相商,要貧僧在此恭迎,果然應驗,倒是貧僧迎接來遲,尚請海涵。」
魏言期頷首道︰「看來老和尚功夫更甚昔日,誠乃吾佛恩典,你不必客氣,請前頭帶路吧!」
末法和尚應了一聲︰「是。」即轉身步入。
魏言期復向前來的少年僧人告了擾,這才跟隨著末法和尚向廊道步入。
眼前一片漆黑,只有一根油松火把,劈拍響著在遠處燃著,油煙子裊裊升空,化為青白色一條巨龍,竟不為風勢所散,倒也奇怪。
這條長廊伸展甚長,上為茅草,下鋪石塊,支柱皆為多年堅厚檜木所築,年代久了,其色如釉,閃閃而有光澤,整個長廊看上去樸實無華,卻是古意盎然,雅極了。前行的末法和尚,步履輕靈,神態安詳,望之即知身上的功夫不比尋常,穿過了長廊、正殿,來到了後山石室這便是出雲和尚的修練坐關之處,平日本寺弟子,不得到特別的允許,是不能隨便進出這里的。
石室背山而闢,根本就是鑿壁而成,門前聳峙著一對石翁仲,插有一盞高挑紙燈,地上的石塊一路婉蜒伸展而出,排得很具藝術眼光,三三兩兩一直延伸到石室盡頭。
魏言期來這里,已是常客,與出雲和尚更是交非泛泛,這里的一切都很清楚就拿這些地上的石塊來說吧,如非深知其奧妙者,便萬萬難以行走,敢情其中大有名堂,不知內情者一步妄自踏上,便將自討其苦了。
末法和尚來到這里,停下了步子,回身合十,道︰「先生自己進去吧,貧僧該去關照前面的早膳了。」
魏言期道了謝,容得末法轉身離開後,他才轉向後面石頭禪房,喟嘆一聲道︰「老和尚別來無恙否?又來打擾你的清靜了。」他這里話聲方住,即听得正面石室內,一人浩嘆道︰「一兔橫身當古路,蒼鷹才見便生擒,後來獵犬無靈性,空向枯樁舊處尋。阿彌陀佛」
魏言期微微怔了一怔,憧憬著老和尚的四句禪機,卻是似解非解,他微微一笑道︰
「老和尚,你又在跟我打啞謎了。」一面說,一面踏步而前。
老和尚石室前,排列著數十方石塊,三三兩兩,頗為有趣,魏言期前三後四地走了半轉,停下來笑道︰「咦?你這是玩的什麼把戲?我半年不來,敢情你又換了名堂不成?」
室內的老和尚卻笑應道︰「原是故日三生石,舊靴逢雨沾新泥,三片桐葉隨風轉,五處燕子剪新衣。」
魏言期正在打量地上石子,聆听之下,啞然道︰「原來如此,這就是了。」
前行三步,身形後挫,心里默然念著一個「奇」數,雪衣輕振,已飄落室前。卻听得室內和尚贊賞之聲道︰「小子半年未見,竟是又長進了不少,看來我這里已沒有東西再能留難你了,你固前程遠大,卻來尋我做甚?」
魏言期「哈哈」一笑,推門而入。其實,哪里有門,只是三數串竹葉垂簾而已。隨著魏言期的手勢,竹葉應手而啟,魏言期當門而立。室內雖然燃著一盞青燈,只是在黎明的微曦之下,已顯得微弱,兀自「篤篤」有聲地在竹葉上搖曳不已。這里光線不亮,卻足以辨物,一幾一案,俱在眼前。出雲老和尚披著一件藍棉布的舊袈裟,盤坐在蒲團上,他身材原本高大,即使坐著,卻也較諸一般常人為高。長眉,蒼發,臉上皺紋不少,只是並沒有十分老態。此時他面向長窗,臉上顯著一抹微笑。「餐六氣而沆瀣兮,漱正陽而含朝霞。天逢大旱,如今這個也不好尋了……」打量著當前的年輕人,老和尚由衷地欣喜。眯縫著兩只長眼,他頻頻點頭道︰「這麼早就來了,還沒有用過早飯吧?」
魏言期一笑道︰「一經緊趕,失魂落魄.只怕老和尚你過時不候,哪里有時間用膳,和尚你是明知故問了。」一面說,他那雙光亮的瞳子,在室內四下搜索著,嘴角綻其輕笑︰「怎麼,大方丈有什麼好吃的,要賞賜我這個可憐人嗎?」
出雲和尚笑起來了,偌大的年歲了,居然牙齒很好。滿嘴白牙,竟然一個不少︰
「小子,我看你是明知故問,這里的一點家私,哪還能瞞得了你的法眼?怎麼,還要我親手送上吧?我看你是沒有這個造化。」
「沒有這個造化我也就不來了。」果然他像是無所不知,左右打量一眼,徑自步向里頭案前,竹案上蓋著一片蘆席,蘆席下面是一個竹笸籮,里面有好東西。魏言期微微一笑,老實不客氣的就享用了。
一個剝了皮的光頭大首烏,卻是新鮮得很,輕輕一捏,竟像是擠得出水來黑黑的頂門之下有一圈淡紅色的頸項,竟是一只「粉頭烏」,難尋得很,即便是出得起這個價錢,一般藥鋪子里也難尋得很。
魏言期一時大為驚喜,拿起來就咬,一咬之下,才想起了有些不妥,側目視向和尚。
出雲僧搖頭笑道︰「痴兒,痴兒,豈不知‘見光失靈’麼?原是留給你的,吃了吧!」
翻了一下眼楮,魏言期想說一聲「謝」,想到了老和尚的這句「見光失靈」,也只有悶著聲,匆匆幾口把一只足足有四兩重的「粉頭烏」吃了個干淨。
老和尚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每一次看見他的時候,老和尚心里都充滿了慈愛,也都會情不自禁地生出幾分「念塵」之感,也許是他的修行還不夠吧,還不能修到真正的「四大皆空」,再不就是他的塵緣未了,他們之間也許是有緣分的吧?
一個大首烏入了肚,嗓子眼干干的,像是噎得發慌不僅要吃,還想要點喝的。
笸籮里另外還有半截蓋著蓋兒的竹筒子,里面盛著半筒子汁液,魏言期端起來晃晃,笑道︰「這是什麼?」
「喝了吧!」大和尚笑嘖著,閉上了眼楮,像是飽經世故的老爺爺,對付調皮的孩子的那個神態。當他再次睜開眼楮的時候,竹節里的玩藝兒,已被魏言期喝光了,「都喝光了?」
「喝光了!」問得爽快,答得更干脆。
帶著幾分靦腆,魏言期在老和尚對面坐下來,長長吁了口氣,像是吃飽了︰「現在舒服多了。」
「舒服多了?」老和尚喃喃地道,「忙了我一個更次,算是便宜你了。」
「不好意思。」魏言期一笑,道,「下一次輪著我孝順你便了,一卷‘伽藍逢雨經’,我是抄定了。」
「這也罷了。」老和尚微微點著頭,一雙眸子,只是骨碌碌地在他臉上轉個不休。
魏言期還在回味著剛才的飲料,由于常飲,一嘗即知,他細細回味地數著︰「天門冬,地黃,黃精,枸杞子……摻著‘子露’成汁不對……還像是多出一樣東西。」
「算你聰明」老和尚哼了一聲,「給你五個數目,猜不著即是朽材。」說數就數,一、二「三」還沒有出口,魏言期這邊已報出來了︰「是了,是‘四角菱’吧!」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說,算你答對了。只是他的那雙眼楮,仍然在魏言期臉上轉著,慢慢地,和尚臉上已失了原有的笑容,「說吧,你今天來看我,有什麼重要的事?」
「算是被你猜對了。」魏言期道,「早知道,半年以前就該听從了你的話,離開了桂林,可如今……」
「如今看來倒也不晚,只是你肯不肯罷了。」微微一頓,老和尚搖搖頭,又說了一個「難」字。
耳邊上忽然響起了一陣子嗡嗡聲,膝朧中隱約可見一只蒼蠅,在室內繞著,隨即撲向窗欞子,盡自拉個不休。
出雲老和尚一聲喟嘆道︰「蠅愛尋光紙上鑽,不能透處幾多艱,忽然撞著來時路,始覺生平被眼瞞……」頓住了話頭,老和尚豎起了一根食指,施展的竟是南方「一陽神指」之力,向著紙窗上一點,赫然作響聲中,已在桑皮紙上開了銅錢般大小的一個窟窿,算是為了那只無眼蒼蠅開了求生之路,頓時穿飛不見蹤影。是時朝陽新出,窗戶中映出淺淺的一抹紅光。室中二人,頓時沐浴在清晨紅日,無限光彩生機里……
魏言期像是呆住了。
「怎麼不說話?」老和尚打量著他總是提醒著自己,這樣難得少年,不容他有所失足,然而「事有定數」,卻又是「強求不得」,且隨他去吧。這麼想著,老和尚倒是不再憂慮了。
魏言期恍然像是有所微悟,轉看向老和尚道︰「你看我……還能退出來麼?」
「你能麼?」老和尚問了一句,一雙眸子直直地向他逼視著。
「我……只怕不能。」
「為什麼?」
「為了……」魏言期嘆息一聲,搖搖頭冷冷地道︰「人情,道義……總之,我……不能。」
「這就是了。」老和尚慨然嘆息一聲,道,「不瞞你說,觀諸你此刻眉眼,只怕眼前有一步大難……唉唉……」
「老和尚你怎麼說……」
「痴兒……痴兒……」出雲和尚訥訥地道,「你魏家三代爭勝,鐵血鋼骨,無一為意氣所困,到了你這一代上,還是逃不出這個窠臼。」
幾句話說紅了魏言期的臉,虎然作勢地由位子上站了起來……卻也只是怒視著對方和尚,發作不得。
可不是麼,老和尚雖然未必趕上與魏家三代都論得上交情,就魏言期所知,打從自己祖父輩上,就與這個和尚有過來往,如非他是出家人,咳嗽一聲,硬要佔上「爺爺」的輩分,卻也沒有什麼說不過去。
「哼哼……怎麼,我說這話你還不服氣麼?」出雲老和尚一雙蒲扇大手,在頭頂上搔了幾下,「小期兒……我給你算個卦吧!」
「出雲神卦」,可不是吹的,魏言期從小就知道,只是老和尚不輕易為人算就是了。說著,他就起卦了。
只是幾個黑白棋子兒,唏哩一聲攤開來。端詳著,老和尚的臉色可不大好看
「我說的是吧,阿彌陀佛!這是一局險卦呀」
「你說清楚一點吧!」
「說清了就不靈了,險,險……好險呀!」老和尚這一連三個險字,魏言期可有些沉不住氣了,伸出手把棋子兒弄亂了。
出雲和尚兩道長眉蹩在了一塊兒,微微搖搖頭道︰「真教人難以相信,小期兒,憑你這樣的身手,竟然還會……這就叫強中更有強中手……」
魏言期轉過身子來,走向窗前,佇立了少頃,就手推開了窗門,逼人的紅光,立刻大肆渲染了進來,「這個人,老和尚你應該知道。」
他回過身子來,盯向出雲和尚,「長白山的那只老金雞……飛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