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提到過,市委政研室還有一個副主任,叫溫加林,這是個極其特殊的人。
說他特殊,是因為他曾經是副地級干部,目前卻被放在副處級崗位上。
溫加林是從章貢市調來的,10年前就是副市長,分管教育口,那一年夏天,坐落在章貢市郊的贛源冶金學院一學生跳樓自殺,據說自殺前被學校保衛處干部毆打過,學生為此情緒激動,強烈要求學校懲治凶手,溫加林未經請示市委,也未深入調查,就擅自表態批評校方「護短」,責令校方嚴懲打人凶手,給全校師生一個「說法」。為此,鬧事學生很受鼓舞,校領導則十分被動。後來經過調查,該學生是因失戀在校外酗酒,被校外一流氓毆打,回校太晚,被保衛處干部發現後帶到保衛處詢問,確實沒打他。
這樣,溫加林一下陷入被動!
贛源冶金學院本就是正廳級,讓溫加林一個副廳級的副市長搞得如此狼狽,豈肯善罷甘休?有人發誓要徹底搞倒搞臭溫加林,有人向省委、教育部甚至中央寫信告狀,反映溫加林「不講政治」,偏向鬧事學生,其言行與中央反復強調的「穩定壓倒一切」的精神相背離,這種人怎麼能繼續留在重要的領導崗位上?
這個指控太厲害也太陰險了!
溫加林後來被降職調到廬陽市任政研室副主任(正處級),從副地級崗位一下降到了副縣級崗位。
章貢市與廬陽市相鄰,綜合經濟實力列全省第二,又是贛源省的「南大門」,從章貢市交流到廬陽市的干部不少,大都是高升,比如市委的周萍副書記,就是從章貢市調來的,原來是副市長,常委都不是,調到廬陽市卻直升副書記。
溫加林卻是一個例外。
來廬陽沒多久,溫加林就被查出得了肝病,後來就長期半休了。
胡晨陽既然掛了政研室副主任,自然是要去看望一下溫加林的。
晚上八點鐘之前,胡晨陽拎了些養生茶來到溫加林住處,秘書科張靈帶的路。
十年後的溫加林,已是一身暮氣,眼神無光,差不多有一星期沒刮胡子了,頭發、胡子都是黑白混雜。
十年前,溫加林才四十出頭,已經是副地級,何等意氣風發!
官場上,哪個不是如履薄冰?出不得錯,更出不得大錯。
胡晨陽伸手與溫加林握手時,溫加林猶豫了一下,然後才伸出了自己的手。這一來,張靈猶豫了,最後還是沒有與溫加林握手。
他的這種猶豫,溫加林、胡晨陽都看在眼里了,誰也沒有勉強他。
胡晨陽道︰「小張,謝謝你帶路,你有事就先忙去,一會我自己回去。」
張靈又猶豫了一下,才道︰「好,那我就先回去了,胡主任你有事再叫我。」
胡晨陽心里卻已經認定︰張靈,其實不靈,此人無大用。
張靈走後,胡晨陽道︰「溫主任,十多年前,您寫了一篇文章,論述企業成為經濟實體的必要性,至今仍有借鑒意義。」
溫加林就有些意外和激動,道︰「當時我在中央黨校培訓班,這篇文章後來被推薦到《唯實》雜志上發表。」
「是。您是站在系統論觀點思考這個問題的,我看這篇文章,一是汲取您的真知灼見,二是學習您思考、分析問題的方法,受益匪淺。」
「哎呀,胡主任,知音啊!」
二人都很高興。
溫加林這才道︰「胡主任,不好意思,茶都沒給你倒。這麼多年,沒什麼客人,都沒有給客人倒茶的習慣了,呵呵。」
胡晨陽問道︰「嫂子不在家啊?」
「出去打麻將去了。」
胡晨陽這才向溫加林介紹自己帶來的茶葉︰「這個是金頂養生茶,對身體有好處的。」
「養生?」溫加林臉色黯然,「我這個病,本就不應該得啊。」
胡晨陽望著溫加林,沒有作聲。
溫加林道︰「我原來在章貢市工作,你知道吧?」
胡晨陽點點頭︰「知道。」
溫加林的神情有些傷感︰「其實,最早,我是在省社科院工作,那一年,全省第一次嘗試競聘幾個副廳級崗位,我把握了這次機會,成為當時全省最年輕的廳級干部之一,後來領導讓我到章貢市工作,是希望能在下面好好歷練一下的。我呢,不滿足于簡單的鍍金,很想在教育改革上做點事情,領導也很支持。當時,我們章貢市的教育改革確實走在了全省的前面,省教委也很支持,那時候,我走得很順利,因為順利,而忽略了官場的險惡。」
胡晨陽心里一凜︰「他用的是‘官場險惡’這個詞。」
胡晨陽沒說什麼,靜靜地听著。
溫加林接著道︰「我做夢也沒有想到,我身邊的秘書,會害了我!」
秘書害了他!這確實讓胡晨陽吃驚。
溫加林道︰「當年,我的秘書向我提供了一個虛假的信息,說是有人親眼看見冶金學院的保衛干部打傷了學生,打得很重!這個信息導致我做出了錯誤的決斷。當然,決策是我作出的,我也沒有讓秘書受什麼牽連。但是,後來的情況很出我意料,這個秘書後來居然還提拔了,讓我很懷疑,此人是不是被人收買了?」
胡晨陽倒是真想知道這個秘書姓甚名誰,現在官居何職?當然,他不會向溫加林打听。
胡晨陽道︰「領導干部,選配好秘書,很重要。」
「是啊。」溫加林道,「十年前那件事,就算發生了,本來也不足以讓我一蹶不振。後來,我是有機會復出的,可惜啊,領導一听說我身體垮了,就只能作罷了。」
听了這話,胡晨陽不知如何作答,只能默不作聲。
想了想,胡晨陽換了個話題︰「溫主任,在我印象中,章貢市的同志特別有自信,這跟章貢市作為贛源的南大門,與粵海省交界,處在一個特殊的地理位置有關系吧?」
「那當然!」溫加林道,「章貢市的底子好,當年蔣經國在贛南經營得不錯,又與粵、閩、湘三省交界,客家人多,人們的觀念肯定要新一些,有一個現象就是廬陽市沒有的。」
「哦?」
溫加林興致勃勃地道︰「章貢市的人,不論是公務員,還是企、事業單位的員工,都喜歡做生意,喜歡當老板,我們廬陽市的人就沒有這個魄力,有錢就喜歡買個門面,租給別人,賺點房租費,自己不敢做生意。呵呵。」
還真是這樣。上次,胡晨陽勸父母蓋房子,父母都說,想存點錢讓晨陽在城里買套房子,或者買個門面也好。
觀念啊。
胡晨陽這才發現,溫加林很健談,也常有妙語,確實是個很有水平的人。
二人談得很盡興!
不知不覺,已經快10點了,溫加林的妻子還沒回來。
胡晨陽看看鐘,道︰「溫主任,今天我先來認個門,以後肯定還要來向您求教。」
溫加林道︰「胡主任客氣,政研室的工作,有你來攪動一下,很好!汪書記想得深。」
這一句話,又讓胡晨陽領教了溫加林的厲害。
溫加林沒有上班,卻顯然已經知道了胡晨陽在「攪動」政研室的工作。
可見,政研室是有他的人的。
臨分手時,溫加林猶豫了一下,道︰「胡主任,有機會請你提醒一下汪書記︰林副市長這個人,據說是某中央領導的親屬,但此人一些做為,倒像是江湖上的混混。還有,他盯著女同志的那種眼神,很猥瑣,實在不像是京城的高干家庭出來的。」
胡晨陽神情一凜︰「我一定轉告!」
從溫加林家中出來,胡晨陽作出了自己的判斷︰「溫加林心態不好,一是抱怨,二是抱憾。」
如果十年來一直就是這種心態,身體不垮才怪。
所謂領導听他身體垮了才不給他機會,這個說法不一定靠得住。
也可能是身體垮了,正好給了別人不用他的借口。
現在來看,夏才生頂著壓力用自己,才真是難能可貴!
但是,最後分手時溫加林所說的關于林子棟副市長的話,很重要!
這個結論可能已經在溫加林心里盤恆很久了?
以溫加林的身份,指證一個在職的副市長,沒有相當的把握,不會開這個口。
可以認為,溫加林將這麼重要的話借胡晨陽的口轉告,這是溫加林送給他的一份人情。
如何向汪書記匯報呢?
溫加林說得是「有機會向汪書記提醒一下」,這話很有意思,什麼叫「有機會」?你自己看著辦。
畢竟是一個副市長,又是有來頭的,胡晨陽不能輕易提這個醒。
能不能不提醒呢?那也不行,那是失職了。
對林副市長,胡晨陽多少听到了一些有關他的情況,此人是省委組織部下派的掛職干部,據說是京城一位早已退居二線的前國家領導人王老的「外甥」。
外甥,不算直系親屬,但真要是有一位前國家領導人做舅舅,也算是很牛的人了。如果再長袖善舞,那就更不得了了。
回到書記樓,胡晨陽用香皂「狠狠地」洗了幾遍手,還將口袋里的鑰匙都拿出來沖洗了。溫加林得的是肝病,會不會傳染,這個很難說,還是小心點好。
但是,象張靈那樣手都不敢與溫加林握,那也不對,做得太明顯了,傷人。
如果溫加林是個心胸狹窄之人,將會記恨張靈一輩子。
張靈這小伙子做事還行,平時還算靈活,但是,今天這事說明此人在關鍵時刻頂不上去。
洗干淨了手,胡晨陽這才從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機,撥通了喬樹軍的手機。
喬樹軍道︰「晨陽,在干什麼呢?」
胡晨陽道︰「剛從外面回來,今天去拜訪了傳說中的溫加林。」
喬樹軍也是知道溫加林的,道︰「這個人可惜了。」
胡晨陽道︰「挺可憐的,老頭一個人呆在家里,老婆出去打麻將了。哎,你會不會打麻將啊?」
「不會。干嗎?」
「不會好。你不許學這個。免得將來扔下你老公我,跑出去跟人打麻將。」
喬樹軍就笑︰「啊?你原來這麼霸道啊?」
胡晨陽道︰「那當然,我是胡家坡的胡霸天啊。」
「啊,還是胡霸天啊?」
說笑了幾句,胡晨陽道︰「還有個事,我現在還沒想好怎麼辦?」
「什麼事?」
「廬陽市有個副市長,叫林子棟,據說此人是京城王家的外甥,現在有人認為此人身份可疑。」
「哦,這樣啊?」
「這事我還沒有跟汪書記匯報,如果林某真有問題,人可是從你們省委組織部派下來的,希望不要跟劉部長有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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