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在遠處欣賞你(上)
冷欣的母親提了好幾次,要冷欣請胡市長來家里做客,或者到外面請他吃餐飯也行。
母親說︰「你們是老同學,走動走動,也是應該的。」
母親說得也沒錯,老同學之間,走動走動也是應該的。
只是,母親所說的「走動」,明顯是抱有某種目地性的,是有求于人。
這反而讓冷欣不想跟胡晨陽「走動」了。
她知道,她跟胡晨陽之間,其實並沒有什麼,如果說有什麼,那也只是青春年少時曾經有過的那麼一點點朦朧的好感,這種「朦朧」,本就應該珍藏在心底的,如果變味了,變成了自己有求于他,或者變成了別的什麼,還有什麼意思?
所以,冷欣盡管在關注著胡晨陽,也在欣賞著胡晨陽,但這種關注和欣賞,是保持著距離的,「距離產生美」,距離也能維系美,站在遠處欣賞,可能彼此的感覺都更好一些?
胡晨陽的出現,並沒有攪亂她平靜的生活,只是讓她封閉的心靈起了些許波瀾。
……
真正攪亂冷欣平靜生活的,並不是她所調侃的「胡大市長」,而是找上門來的「弟弟」。
這天,一個20多歲的小伙子找到冷欣家,他的第一句話就讓冷醫師母女驚呆了︰「我爸爸是範達模。」
怕母女倆不信,小伙子還拿出了一張老照片。
冷欣先接過照片,照片上的人很年輕,也很清秀,戴幅白邊眼鏡,胸前還戴了個紅太陽像章?
母親接過去看了看,沒有說什麼,顯然是默認了。
範達模,正是冷醫師的前夫,也就是冷欣的生父。
範達模是一個悲劇人物。
70年代,範達模曾經是二汽三分廠的技術員,在大家印象中,他挺老實本分的,沉默寡言,但誰也沒想到,就是這麼一個老實人,竟然會藏身于職工洗澡間的天花板上,去偷看女職工洗澡,據說,三分廠大部分女職工的都讓他看遍了。
這件事之所以敗露,是有個高中生此前也躲在天花板上觀看女人洗澡,與範達模在天花板上「巧遇」了,後來,這男生把這事告訴了其他伙伴,有人便告訴了自己家的父母,結果有人告到廠保衛處,保衛處找範達模一審,範達模便全招了。
事情敗露以後,廠里將「大流氓」範達模隔離審查,組織群眾「批斗」,然後是開除公職,遣送回東北老家。
其實,用現在的觀點看,範達模這種行為應該屬于一種心理疾病,而不能簡單歸于「耍流氓」。
在這件事敗露之前,絕對不止範達模一人爬上浴室的天花板偷看女職工洗澡,問題出在公共浴室的房屋結構上,後來,廠里新建了浴室,再沒有什麼天花板,偷看的事也就無從發生了。
範達模出事時,冷醫師在二汽職工醫院工作,剛剛生下冷欣不久,此後,她跟範達模離了婚,從此帶著冷欣一個人過日子。
其實,並沒有多少人直接罵她們或者羞辱她們,相反,二汽的職工都挺同情這對母女,但是,範達模事件帶給母女倆的心理壓力是無形的,這種陰影一直籠罩著她們。
母親從不跟女兒提起父親,而且,母親也很少帶她去二汽的職工浴室洗澡,情願在家里燒點水洗澡,冬天也是如此。
隨著歲月的流逝,只有二汽的老人還知道曾經發生在冷醫師母女身上的事,「女大十八變」,冷欣出落得比母親年輕時還漂亮,讀書又好,就是性格孤癖了些。
曾經有一個二汽的職工子弟,也先于冷欣一年考上了武大,有人撮合過他們,冷欣沒答應,也沒拒絕,後來,那個男孩似乎是听說了什麼,問過她一次︰「你父親跟你們還有聯系嗎?」
冷欣從此再不搭理那男孩,無論他怎麼道歉,她都不再理她,後來,那男孩出國了,想帶走她,她仍然沒理他。
冷欣其實是知道父親的情況的,二汽有很多北方人,有的人老家跟範達模就在一個縣,依稀有人說過,範達模在農村又成了個家,媳婦當然是農村婦女,還有了孩子。
也就是說,冷欣有了同父異母的弟弟或者妹妹,或者還不止一個。
只是,冷欣從沒想過,有一天,這個弟弟竟然會自己找上門來。
弟弟叫範喜,看樣子也有20多歲了,挺結實的一個小伙子。
這個叫範喜的年輕人找上門來,並沒有給姐姐家帶來絲毫喜氣,而是帶來一個很不好的消息︰範達模得癌癥了。
「醫院說是直腸癌,」範喜道,「要做手術,要做化療,要幾萬塊錢,我們家實在是拿不出這個錢,我媽讓我來求姐姐。」
冷欣听了,心情也是很復雜,望著這個從未見過面的弟弟,想象著重病中的父親會是什麼樣子?
冷欣問範喜︰「你爸他知道自己得了癌癥麼?」
「知道。」
「那他想做手術麼?」
「爸說他不想,說不要花冤枉錢了。」
听了範喜的回答,冷欣心里明白,父親其實還是想做手術的,只是,家里窮,不想拖累大家。
冷欣又問︰「你爸知道你來我這里了麼?」
「不知道,沒告訴他。」
冷欣看著範喜道︰「如果沒從我這里拿到錢,你們就不打算治了,是不是?」
範喜低下了頭。
冷欣在心里嘆息了一聲,問道︰「你吃飯了沒有?」
「沒有。」範喜老老實實回答。
冷欣道︰「不知道你會來。我給你下點面條吧。」
「哎。」
冷欣去廚房了,範喜也跟著進了廚房,來到這個家,他當然更願意跟姐姐在一塊。
冷欣道︰「你不要急,直腸癌在癌癥中不算什麼,存活率還是蠻高的。」
「醫生也是這麼說的,越早動手術越好,晚了就怕轉移了。」
「幾萬塊錢,你們家都拿不出?」
「家里前幾年蓋了房子,還欠親戚一債呢。」
「蓋了房子?」冷欣看看範喜︰「給你蓋的?」
「恩,明年我就娶親了。」
「哦,定親了?」
「恩。」
「你還有弟弟、妹妹沒有?」
「有個姐,嫁人了。」
「哦。還有個姐姐?」
「恩。」
「姐姐過得好麼?」
「一般。姐沒讀多少書,初中畢業。」
「你呢?」
「我高中。」
「高中。然後呢?」
「然後?」
「高中畢業以後,你干嘛了?」
「還能干嘛?回家種田。」
「種田收入怎麼樣?」
「一般,北方缺水,就怕遇上干旱。」
「恩,南水北調你听說過沒有?」
「沒有。」
冷欣自己也覺得好笑,提什麼南水北調?南水北調也不會把水調到東北去啊。
水燒開了,冷欣下了面條,又放了二個雞蛋,不一會就煮熟了,範喜看來是真餓了,一邊吹著熱氣,一邊大口吃著,很快便把一大碗面條吃完了。
隨後,冷欣和範喜重新回到小客廳。
冷欣讓範喜就呆在客廳看電視,然後拉著母親回房間商量。
冷欣道︰「他們家確實沒錢,為了給範喜蓋新房娶媳婦,背了一身的債呢。」
冷醫師道︰「那你想怎麼樣?」
冷欣道︰「他總歸還是我父親吧?」
「你就說吧,你想怎麼幫他?」
「不管他的癌癥是早期還是晚期,手術總是要做的,這個錢,我可以出。」
冷醫師道︰「不光是手術費用,至少還得做二次化療,癌癥患者要不做化療,十有**是要轉移的。」
「那就做吧。」
冷醫師道︰「你要考慮清楚,一但你管了,他們家把他推給你一個人,那也是很重的負擔呢。」
听母親一說,冷欣不知道怎麼辦了。
晚上,冷醫師母女並沒讓範喜住在家里,而是安排他到廠招待所住。
夜深了,冷欣想著父親的事,又想著範喜,對于這個弟弟,她覺得是那樣陌生,只是,他確實是自己的弟弟,而且,她還有一個妹妹,一個只有初中文化的妹妹,已經嫁人了,她連這個妹妹的名字都還不知道。
如果不是父親得了絕癥,這個弟弟怕也是不會找上門來的。
想到這些,冷欣心里有一種憋屈的感覺,一肚子話,卻不知道向誰訴說?
突然,她想到了一個人,便打開手機,給他發了條短信︰「好想、好想跟你說說話。」
這條短信,再沒有以往的調侃,而有了一種沖動。
不一會,手機響了,是他回復的短信︰「听說鄖陽大橋的夜景不錯,一起去看看吧?」
看到這條短信,冷欣心里涌上一股熱流,回了一個字︰「好。」
十多分鐘後,冷欣在窗口看到一輛車開過來,停在了樓下,並沒有鳴笛,但車燈在閃爍著。
然後收到一條短信︰「下來吧。」
冷欣下了樓,走到車前,果然是胡晨陽。
上車後,二人都沒有說話,車子平穩地起步,看他的動作,倒像個老師傅。
胡晨陽開車時歷來就很專注,不喜歡邊開車邊說話,兩人一路無言。
胡晨陽的車還真是往鄖陽大橋方向去的,所以,冷欣終于開口道︰「真的去鄖陽大橋看夜景啊?」
胡晨陽點點頭。
然而,車子上了鄖陽大橋後,並沒有停下,下橋後進入了城西區,又走了一段路,進入一個小區,這才停下了。
原來,羅威和猴子都在這個小區買了一套房子,「猴子」平時都住在公司里,這套房子的鑰匙,胡晨陽也有,以備不時之需,今天算是用上了。
房間在三樓,上樓時,樓道比較暗,胡晨陽拉住了冷欣的手,冷欣也沒有要掙月兌的意思。
進房間以後,冷欣環顧了一下房間,道︰「這是你的房子啊?」
「朋友的。」胡晨陽道,「我住在市委宿舍,那里找我的人多,還是這里清靜,有時候,我需要清靜的時候,就喜歡一個人躲在這里。」
冷欣笑道︰「剛才,我還真以為你要在橋上看風景呢。」
胡晨陽道︰「哎,坐在車里,不是已經看到了嗎?」
「我沒注意。還以為你會讓我下車看呢。」
胡晨陽道︰「下車?不怕讓人認出來啊?胡市長深夜和冷大美女在鄖陽大橋上看風景?」
兩人都笑。
胡晨陽這才道︰「冷老師,今天你不夠淡定,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冷欣道︰「是,家里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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