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在遠處欣賞你（下）
既然是「家里出事了」，胡晨陽也不問，只是等待冷欣說下去。
冷欣道︰「我有個父親，很小的時候，媽媽就跟他離婚了，這幾十年來，我們從來就沒來往過，現在，他兒子找上門來，說他得了絕癥，沒錢治病。」
冷欣還是說得很簡單，有關範達模的往事，她實在是沒有勇氣提起。
胡晨陽問道︰「他沒有單位嗎？沒有醫療保險嗎？」
「沒有，他就是個農民，什麼也沒有。」
「農民？」胡晨陽有些奇怪。
冷欣猶豫了一下，道︰「他原來是二汽的職工，犯了錯誤，被廠里開除了，回老家當農民了。」
胡晨陽「哦」了一聲，趕緊轉移話題︰「有病還是要治的。」
「我也是這樣想的，」冷欣道，「不管怎樣，他總還是我的父親。」
胡晨陽道︰「現在很多地方，有的農民得了大病，干脆就不治了，在家里等死，這種情況很普遍。」
「是啊」，冷欣道，「誰來幫助農民？」
胡晨陽道︰「你這個問題提得好！前二年，我們在黨校學習時，大家就討論過這個問題。說實話，國家發展到今天，我們連農民的大病醫療問題都沒有解決好，是政府的失職。」
冷欣沒想到，胡晨陽很快就將範達模的事，與整個農村與農民聯系起來了，這也讓她對胡晨陽有了更具體的認識。也許，這就是政府官員的思維吧？他們總善于從一件具體的事情當中想到更高、更寬的層面。
冷欣問道︰「那，全國各地，就沒有一個地方解決了農民大病醫療問題？」
胡晨陽道︰「也不能這麼說，有些地方已經在嘗試搞農民大病醫保了，比如江浙地區，他們經濟條件好，有這個財力啊。」
冷欣听懂了︰「還是要財力許可。」
「對。」胡晨陽道︰「你沒听說一句話嗎？‘吃飯的財政’，有的地方，連老師的工資都拖欠，哪有財力搞農民大病醫療保險？」
「也是。」
「所以，還是要發展經濟，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政府也是如此，沒有錢，什麼事都難辦。」
冷欣看了胡晨陽一眼︰「那，我們鄖城市的財力如何？」
「還行。」胡晨陽道，「不能跟沿海比，也不能跟武漢比，但總的來說，還是個工業城市，從城區面積比，鄖城市比我老家廬陽市要小很多，人口也要少100多萬，但是財政收入卻高出15個億，超過四分之一了，這要感謝二汽的老底子。」
冷欣看了胡晨陽一眼，笑道︰「你倒是不錯，官越當越大，去的地方條件也越來越好，可以這樣說吧？」
「可以。」胡晨陽也笑，「而且，鄖城人很厚道，大家都很支持我的工作。」
「對，」冷欣道，「鄖城人不排外，我們本來就是個移民城市。」
胡晨陽又將話題收了回來︰「你父親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冷欣道︰「听我弟弟的意思，就是希望我給他們家拿些錢做手術。他們不懂，做完手術之後，還必須做化療，各方面的營養也要跟上去，後面還得花很多錢，我擔心，他們到頭來，還是會放棄，所以，我想，如果要治療的話，就讓他到鄖城市來治療，」
胡晨陽點點頭︰「經濟上有沒有問題？」
「暫時還沒有，以後就不知道了。」
「恩，」胡晨陽道，「按你的想法去做吧，經濟上有什麼困難，跟我說一下。」
「謝謝你。」冷欣道，「我母親是不好管這件事的，所以，還不能住進她所在的醫院。」
胡晨陽道︰「你覺得住哪個醫院好，跟我說一下，我跟他們院長打個招呼，就說是我親戚，請他們關照一下。」
「謝謝！」冷欣當然明白剛才這句話的分量，「市長的親戚」，醫院肯定關照了。
「還有護理問題，」胡晨陽道，「既然決定到鄖城市來做手術，那肯定還要有家人跟過來護理，吃、住在你們家肯定不方便，如果需要房子，就用這套房子吧，反正平時也空著。」
「你想得真周到，」冷欣道，「我只能說謝謝了，看看再說吧，需要房子，我再向你借。」
「恩，不管發生什麼事，勇敢面對。」
「好。」
胡晨陽看看手表︰「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好。」
回去的路上，再次經過鄖陽大橋時，這回，冷欣有心觀察了一下燈火映照下的鄖陽大橋，還真是一道不錯的風景。
兩人分別時，平靜地互道了「晚安」，然而，經歷了白天的事，再經歷這個夜晚，冷欣的心，已經很難「安」了，想著那從未見面的父親，想著胡晨陽，心里不能不承認︰自己想到要去向他訴說時，其實是想找一個肩膀「靠一靠」，而這個「肩膀」，比她想象的還要寬厚。
……
第二天早上，冷醫師問女兒︰「你想好了沒有？」
「想好了。」冷欣答道，「我想把他接到鄖城市來做手術，以後的化療，也在這里做，結果怎麼樣，我不去管，心安就好。」
女兒的堅決、果斷，讓冷醫師有些意外，想了一下，道︰「那就這樣吧，不過，最好不要住在我那個醫院。」
「這個我已經想好了，就住中醫院吧？」
冷欣心里想的是︰中醫院在城西區，正好可以借用胡晨陽朋友的那套房子。
不一會，範喜也過來吃早餐，冷欣道︰「範喜，你今天就回去，告訴家里人，讓你爸爸到鄖城市來做手術，治療的費用你們不用操心，我來承擔好了。」
範喜道︰「那太好了！」
冷欣道︰「病人需要護理，你們家要有人跟過來照顧。」
「知道，我媽，我姐，還有我，都會過來，就是不知道醫院能不能住？」
「你們不要住醫院，我給你們找好了房子，輪著去醫院就好了。」
「那好。謝謝姐！」
「不用謝。對了，你姐叫什麼名字？」
「她叫範英，家里人都叫他英子，叫我喜子。」
「恩，喜子，癌癥這個情況，很難說的，治好是一個方面，病人自己也要樂觀、堅強，所以，你要跟你媽和你姐說，大家平時少在病人面前唉聲嘆氣的，大家都要樂觀，懂不懂？」
「懂。」
「懂就好。你今天就回去，把我說的話告訴你媽和你姐，你們商量好了，給我打電話，我好安排。」
「哎！」
……
其實，對于範達模一家來說，冷欣肯資助他們，就已經是天上掉餡餅的事了，哪還用商量？所以，範喜回到家里後，很快便打來電話，說一家人都同意送範達模來鄖城市治療。
冷欣也跟胡晨陽發了短信︰「準備將病人安排進市中醫院，另，真要借你的房子了。」
胡晨陽回復道︰「沒問題。」
隨後，冷欣去市中醫院聯系，找到宋院長，宋院長很熱情︰「你就是胡市長的親戚吧？胡市長已經給我打電話了。」
冷欣道︰「病人在北方農村，想請宋院長派輛救護車去接一下病人？」
宋院長有些為難︰「哎呀，如果是在市內或者省內還好些，這出了省，而且隔著幾個省，一路上，不用說油錢，過路過橋費都不得了。」
冷欣趕緊道︰「那算了，還是讓他們坐火車來吧。」
「能坐火車，還是坐火車來吧，實在不行，再說了。」
「好。住進來以後，還請宋院長多關照。」
「這個你放心。胡市長的親戚，那就是我的親戚，呵呵。」
……
幾天後，範喜他們將範達模送到了鄖城市，醫院的救護車是在火車站接的人，直接將範達模送進了醫院。
冷欣並沒有去火車站接站，她並不想在那樣的場面下見到範達模。
冷欣先在病房外見到了範達模的家人。
範達模的妻子長相一般，很普通也很樸實的北方婦女，英子長得更像母親。
英子看著冷欣，由衷地贊嘆道︰「姐，你真漂亮！」
冷欣小聲叮囑道︰「英子，還有你，喜子，在這里，你們別叫我姐，叫我冷老師就好。」
英子和範喜趕緊答應。
然後，冷欣才進了病房，範達模躺在床上，正在輸液，盡管冷欣在心里無數次地想象了範達模的模樣，但見面以後還是沒想到，現在的範達模，哪還有年輕時的影子？才六十出頭的人，頭發甚至胡子都白了，異常地消瘦。
範喜道︰「爸，她就是範老師。」
範達模點點頭，閉上眼楮，淚水卻溢出了眼眶。
……
這幾天，範達模的事，也觸動了胡晨陽對農民大病醫療保險的思考，他先是把副市長洪雁和市衛生局、人社局的局長找來，听取了他們對農民大病醫療問題的看法。
衛生局長王一仁道︰「我舉雙手贊成把農民大病醫療保險搞起來。」
人社局杜局長笑道︰「你當然贊成，病人多，醫院收入就多嘛。」
王一仁道︰「那你是不贊成了？」
「誰說我不贊成？」杜局長道︰「我不但舉雙手贊成，我還舉雙腳贊成呢，關鍵是政府能拿出多少錢來貼補農民。」
「對，胡晨陽道，「我有個想法，你們考慮一下，我覺得，農民大病醫療保險這件事，應該做，也可以做，雖然現在條件還不是很成熟，但也不能不作為，可以參照江浙地區試辦農民大病醫療保險的辦法和標準，我們可以適當降低一些標準，資金來源，可以考慮四個一點︰個人出一點，集體出一點，縣里出一點，市里出一點，當然，我們還要想辦法爭取省里的支持。」
洪雁笑道︰「那就是五個一點了」。
胡晨陽道︰「至少，我們可以做到四個一點。」
洪雁道︰「我也舉雙手、雙腳贊成胡市長的想法。」
胡晨陽幽默地道︰「好啊，那你們舉一個給我看看？」
大家都笑。
胡晨陽道︰「洪雁市長，你牽個頭，先搞一個方案出來，提交市長辦公會討論」
「好」。
不久後，市政府原則通過了市衛生局、人社局聯合提交的《關于在全市推行以大病統籌為主的新型農村合作醫療制度的報告》，然後提交市委常委會討論，也得以順利通過。
市人社局轄下，本來就有個醫保局，屬于二級機構，農民大病醫保就仍由醫保局負責。
這天，胡晨陽給冷欣打了電話，先是詢問了範達模的病情，然後道︰「冷欣，市里決定把農民大病醫療保險這件事做起來。」
「真的？太好了，你又為鄖城市老百姓做了件好事。」
「恩，你想不想一起來做這件好事？」
「我？」冷欣有些意外。
胡晨陽道︰「增加了事，就得增加人，好事也要有人去做啊。」
「我不懂啊？」
「不懂就學嘛，以你的素質，很快就能上手。」
「我當然願意！」
「那就來吧，好好干，我看好你。」
「謝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