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滁州方向時,已零星可見飛蝗,而且越來越多,擾得人不勝其煩,他們沿途撲打,投宿時已有店家好心勸他們別再往前,說滁州蝗災嚴重,更勝往年,州官們想不出辦法,田里被啃得荒蕪一片,簡直是無法可想。
進入滁州地界時,他們每人都披著簑衣戴著斗笠,形如老農,卻仍不能防範密集如雨的蝗蟲。
流素抬頭向天,見遠處黑壓壓一片蝗蟲如烏雲一般聚集,下方成片田地荒蕪,連草根也不剩,不禁嘆了一聲︰「飛蝗蔽空日無色,野老田中舊垂血。」
納蘭性德道︰「你竟也知這些。」
「難道就你才懂麼?」流素有時喜歡頂撞他,想看他生氣的模樣,卻從來見不著,只見他含笑看著自己,抬袖替自己撲打蝗蟲,眼中頗有憐愛之意,心中忽地一蕩,柔柔地靠過去小聲道︰「表哥,我要跟你騎一匹馬。」
「你自己有馬。」
「這馬跑太快,我怕。」這會兒連馬也害怕成片的飛蝗,雖是訓練有素的良馬,也跑得十分顛簸。
納蘭性德正要答應,卻見陽笑本在前頭跟著玄燁,這會兒卻落後一些跟他們並排,深深地看他一眼。
納蘭性德想起投宿第一夜陽笑也是這樣的神情,心中莫名地生出一絲不安來,便對流素道︰「你自己小心些,抓緊了韁繩,我們盡快找個地方投宿。」
蝗災嚴重處家家關門閉戶,整條街上哪里還有客棧開門,好不容易拍了一家,那老板本不願意,但見他們從門縫中塞進一張五十兩的銀票,登時眉花眼笑將門開了一線。
進門後跟進不少蝗蟲,眾人連連拍打,落了一地死蝗蟲,曹寅道︰「這下可好,有東西吃了,直接拎起來洗剝干淨炒成一盤,噴香金黃。」
流素見過人吃串炸蝗蟲,可她自己卻受不了,聞言道︰「曹大哥,要吃你自己吃,我那可受不了。表哥,你也不許吃。」
納蘭性德笑道︰「我不吃,我那份和三爺那份都讓給曹寅,包他吃個夠。」
曹寅只是說笑,他自己也不吃,望著小二打掃蝗尸,作個嘔吐的表情︰「你們誰吃得下我給他五十兩。」
說笑中將馬拴在後院,這掌櫃的倒也會想辦法,在天井里拉了很大一塊黃色油布,將整個後院全遮蓋起來,搭了支架撐著,油布表層涂滿生漆,讓前後院子能相通。
「掌櫃的,這蝗災如此嚴重,州署官員就沒想些辦法?」
「能想什麼辦法啊,最可惡是那些糧商,從蝗災起就封鋪不賣米了,他們是想囤積居奇啊,小門小戶的人家都快斷炊了。我這是店開的大,余糧多,要不然也糟了。所以先前不是我們不做生意啊,實在是不敢多做啊,不然手里有錢也沒處買米去。」
「哦?糧商竟在此時鑽心營利,實在是為富不仁。」
「誰又說不是蝗災剛起時,就有精明的看苗頭不對,早早去鄰縣購了米糧來,偏偏他家最早封鋪,將米全囤在糧倉里,就是不賣。」
「你們說,這蝗災該如何是好?」
曹寅邊吃邊含糊道︰「養雞,吃蟲」
流素道︰「人都沒米吃了,還有閑糧養雞,你倒聰明」
「嗯……那就養鳥。」
「曹大哥,你去捉上幾千只鳥兒來這里放飛呀,那不就解決問題了?」
曹寅斜視她︰「你這小鬼非跟我斗嘴不是?」
流素撇嘴︰「你就不會出正經主意,盡胡扯。」
玄燁見她若有所思,笑道︰「莫非你有什麼主意?」
流素搖搖頭,忽又道︰「驅蝗我沒什麼好主意,但防患我還是有點意見。蝗災多生之處,必定有種種適宜條件,我覺得可以根據蝗蟲生活習性加以整改,預防蝗災。」
「哦?怎麼預防?」
「蝗蟲產卵喜在稀草的土地上,可以在它們產卵期提高水位,或將湖灘淺水改為水田引水灌溉;又或者將蝗卵翻曬**,改變它們繁殖條件,就可以抑制它們大批量繁殖生長。」
這理念在當時非常新鮮,玄燁好奇地道︰「你怎麼知道這些?」
「這個……我比較善于觀察生活嘛,多留意就知道了。」
納蘭性德笑道︰「怎麼這回會謙虛了,還以為你要說你博覽群書,學識淵博呢。」
流素本來是想這麼吹的,可玄燁在旁,那種無形的威壓感讓她少了許多玩鬧的興致,才改成一本正經地撒了個謊。
玄燁卻很高興,放下筷子來回踱了幾個方步道︰「這是好主意,容若,你這表弟年紀雖小,見識卻不凡,這方法要是生效,回頭必定要全國推廣采納。只是眼下之急,卻仍是沒有辦法解決,要怎樣滅蝗災才好?」
流素當然也知道滅蝗災的方法,在未來無非是打農藥,飛機噴霧去蝗,可是清朝這條件,講什麼也是白搭,所以她也只能托腮發呆。
「蝗蟲的天敵是什麼?」
「雞。」
曹寅的答案又惹來流素的非議︰「曹大哥,你幾天沒吃雞而已,不要這麼想念好不好。」
納蘭性德道︰「蝗蟲的天敵其實該是火。」
「對對,生火薰煙,也是個好辦法。」
黃海一向沉默,難得發表了一回意見,卻也被流素駁回去︰「你呆蝗蟲可不呆,人家早把方圓百里的草根連樹皮啃光了,你拿什麼生火。」
黃海登時滿臉漲得通紅,玄燁笑著拍拍他的肩︰「不要介意,童言無忌。」
黃海點頭︰「劉素說的是,我沒想到。」
自古蝗災就未能斷絕,古代的設施條件往往對蝗災無能為力,玄燁也皺眉許久,沒想到什麼好辦法,他見陽笑一直只安靜地吃飯,這會兒才放下筷子擦嘴,一臉悠閑神情,不禁問︰「陽先生好篤定,有什麼辦法了嗎?」。
陽笑道︰「好辦法沒有,笨辦法有一個,抓。」
曹寅嗤一聲表示反對,黃海也面露質疑。
納蘭性德知道陽笑不會無的放矢,這樣說肯定不是開玩笑,正沉思時,流素已經跳起來︰「果然是好辦法,火是放不成,雞也養不起,可是滁州還有千萬難民啊,讓他們去抓啊,與其讓他們面臨饑饉危險背井離鄉,不如發動他們去抓蝗蟲。」
陽笑看她一眼,笑道︰「不錯,但是蝗災之後是饑荒,所以還不能讓他們白抓,與其災後開倉賑糧,不如現在就以米換蟲,抓蟲一石獎米三斤,去官府糧倉領米,既解決了饑荒,又解決了蝗災。」
「陽先生,你真是我的偶像啊」
這回連陽笑也一怔︰「什麼叫偶像?」
「呃……就是很佩服的那種。」流素已經很久不冒出稀奇古怪的詞了,這回一時失控,趕緊收斂了一下。
蝗災問題既然有了解決方法,就由曹寅出面去聯絡地方官員發布命令,這回是他自動請纓的,說是因為沒有想出好辦法將功贖罪。
流素笑︰「本想罰你吃一個月蝗蟲,這回就免了。」
玄燁一本正經道︰「嗯,蝗蟲就不必吃了,但雞也不可吃,罰你戒一個月。」
曹寅登時皺起臉苦巴巴道︰「能不能減免半月呀,爺?」
「不準」玄燁說完,自己也哈哈大笑起來。
本以為曹寅這一去,一亮身份定然順利完成任務。
正當他們猜測曹寅為何久久不歸,玄燁說著若不完成任務定要他吃一個月蝗蟲時,卻有人送來了一封信。
這人頂著滿頭蝗蟲進來,說他是牢里的獄卒,受人之托要將信送給一位叫艾三爺的。
玄燁收了信,展開一看,面沉似水,道︰「曹寅被知州給押下大牢了。」
原來曹寅路經米鋪時,見米鋪外圍著十幾個人拼命敲門,要求米鋪賣米,鋪子里伙計探了個腦袋就被他們抓出去質問,可鋪子也又關上了。
跟著再敲門,里面卻叫他們放人,饑餓難忍的難民哪里肯放人,紛紛叫喊著要他們開門賣米,不然就不放,結果米鋪里面人答那只是個伙計,管他死不死,總之不開門。
一群熱血沸騰的難民眼見就要砸門,曹寅插手管起閑事,領著他們去衙門擊鼓。
知州好半天才肯放他們進去,一升堂就判了他們喧嘩公堂,惡告鄉紳,治了他們一個刁頑之罪全押下大牢。
曹寅心里那叫一個氣呀,他本可向知州擺明身份,卻偏不不規規矩矩亮牌子去見這州官,反倒心血來潮耍個花樣,塞了點碎銀給守獄小卒,讓他帶信來給玄燁,治蝗之余順便整治一下這州官老爺。
黃海道︰「我去跟那知州說。」
玄燁擺擺手︰「曹寅與你同是二等侍衛,他不肯亮身份,你倒去亮了,那豈不失了趣味?我們一同去拜會一下這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