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銷京華 心神不寧

作者 ︰ 葉青箋

宴後散席,流素與佟妃同行,姒貴人向來不待見流素,不知何時徑自走了。

佟妃見流素神色不豫,微笑道︰「還在為剛才席間的事生氣麼?犯不著的,你若熟悉了老七的性子就會知道,他從來便是這樣的人,性情也許乖張隨性了些,可皇上喜歡的正是他的率性不作偽。也是自幼被皇上寵壞了才這樣,並沒有壞心。」

「嬪妾並不生氣,只是有些不可思議,生長在皇家,竟有也這樣的人。」流素還不至于因為被調侃了幾句便耿耿于懷,她只是擔心隆禧口無遮攔,引起玄燁和其余嬪妃的「多心」。

佟妃笑道︰「什麼樣的人都會有,皇子王爺亦是人。對了,今兒晚上你怎麼到得那樣遲,還以為你身子不爽。」

流素搖頭不答,等進了乾清宮,才去佟妃寢殿里約略說了下,只隱瞞了侍衛一節。這事事關她的名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佟妃才知道發生了這樣嚴重的事,連她這樣冷靜的性子臉色也不由變了,好半晌才道︰「真是越來越張狂了,連這等事也敢做。」

流素垂首道︰「是臣妾近來太招人眼了吧。」

佟妃道︰「這事雖是僥幸,卻也是好事,你受這點驚嚇算不得什麼,好歹是人沒事就好,倒讓皇上知道了有人敢這樣肆意大膽,從槐貴人到你,都沒消停過。」

「還得算上長生一條命。」

佟妃冷笑︰「自以為聰明的人,不過是在自掘墳墓而已,你去罷,這事總會有個了斷的,但急不得。」

「是,嬪妾告退。」

即便回屋,流素也是睡不著的,想著謝流波仍未有下落,心急如焚。偏這會子各宮門之間早次第落了鎖,根本是想尋也尋不成的。

冰鑒勸︰「小主,皇上今兒晚上留了純親王在宮里頭,兄弟倆秉燭夜談,想是不會來了,小主早歇著罷。」

流素搖搖頭,先前受的驚嚇情緒尚未平利,在席上不過是強撐著不令他人看出自己的異樣而已,這會子心神松懈下來,只覺得身子都是軟的,心下凌亂恐慌,到底是有些後怕的。又想謝流波遍尋不獲,只怕凶多吉少,不由得心都涼了,手也有些微顫起來。

「冰鑒,到底是我害了謝諳達,她被人留在宮中,為的是要陷我于萬劫不復,那些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謝諳達這回失蹤必定還是與那件事有關,我真不該讓她出明德堂的……我真是罪孽難贖」

展柏華道︰「小主毋需自責,先往好處去想,也許她現在並沒有事,只是一時未被找著而已。況且這事也不是小主的錯,有人立意加害,又豈是防範得了?」

「若不是我有了爭寵之念,怎麼會有後來那些事?早知竟會走到今天這地步,連累逸君,又害了謝諳達,我當初不如寂寂老死宮中」

展柏華搖搖頭︰「奴才從八歲入宮,對宮中事不敢說通達洞明,至少見的、听的、知道的都比小主要多,在這宮中,縱想寂寂老死也非易事,要麼就是爭得寵幸高高在上,要麼就是被人踩在腳底任意蹂躪。想平安度日,哪得那麼輕松?小主若是逸常在那樣毫不招人注目的也還罷了,可小主這樣品貌,根本沒有選擇余地。您看四嬪斗得你死我活,就該知道了。」

冰鑒也道︰「是啊,小主難道忘了,初入宮時你的藥里就被人動了手腳?那會子你別說沒有得寵,連聖上的面都沒見過,可一樣有人容你不下。」

流素心煩意亂,道︰「如今已是無路可退,唯有跟她們斗下去了。謝諳達倘若有個不測,我非要人陪葬不可」說罷,眼圈已是紅了,咬牙捏緊了手里的帕子,揉得皺成一團。

玄燁與隆禧在東暖閣坐著閑閑聊天,面前各擺放著一副雲子,有一搭沒一搭下著棋,玄燁笑說︰「已是有年余未曾與你這樣秉燭夜話了,還道你年歲漸長,已不似從前稚拙,哪料仍是這般不懂事的模樣。」听著是訓斥之言,語氣卻含著縱容的寵溺。

「臣弟倒是怕皇兄如今越來越正經,已容不下臣弟這樣放肆輕狂的個性才是,不想皇兄仍是一如既往,方才席上言語孟浪,倒是教素貴人尷尬了,想是心中輕視臣弟為人輕浮了。」

玄燁笑道︰「不礙事,你不了解她,她最是不守規矩的一個人,入宮後倒也罷了,從前比你更愛胡鬧,身為女兒家還去摻和男人的事,什麼也不知道怕,膽子比天都大。」

隆禧嘻嘻一笑︰「听皇兄這麼說,臣弟倒是好奇,這樣的女子,也入得了皇兄的眼?總以為槐貴人那樣矜貴端莊,氣度高華的才是皇兄的最愛。」

「宮里盡是規行矩步的,朕還看得少了?各種溫順婉轉的也不足奇了,偏只她跟指天椒一樣,朕才覺得新奇。」

隆禧笑道︰「恐怕皇兄不止是貪新鮮吧,皇兄對她很是不一樣呢,一會子就走錯三步棋了,從前幾時見皇兄這樣神不守舍過?是因提了素貴人,還是因念著她想要去看看?」

玄燁失笑,推了棋枰道︰「都教你看出來了,本來還說先殺個三局再說,罷罷,朕先去了,你自歇息去吧。」

「皇兄好生見色忘弟,留了臣弟下來,卻讓臣弟孤衾難眠去。」

「去去,你都十七了,該說幾句正經話了。」

玄燁到了明德堂外,腳步才緩下來,听得牆內琴聲忽揚忽抑,琴音凝澀無力,彈琴者曲意若斷若續,顯然魂不守舍,心思全未付予瑤琴。

「皇上」見了玄燁,登時跪了一屋子,明德堂里六名宮人一個未眠,都還齊刷刷站在那里瞪眼看著流素彈琴。

「都下去。」

流素忙棄琴下拜,被玄燁托了起來,先是抓住她一雙手抬起來,見指尖彈得紅腫,薄斥道︰「怎麼這樣不愛惜自己?既然無心,就不必再彈,琴弦都要被你弄斷了,你是在跟自己過不去還是跟琴過不去?」

流素不言語,卻紅了眼圈。

玄燁見狀又不忍再說,只瞪她一眼,握著她的手坐到床邊。

流素已換了身天水碧輕綃單衣,腰上束著月白綾子繡連理枝汗巾,滿人多不愛束腰,穿衣都是直統上下,但流素偏愛在內衣里束著,越發挑顯身段,看著尤令人心動。長發早解散了披在肩上,劉海自然乖順地垂在額前,兩道黑秀入鬢的長眉若隱若現。燭影搖曳,映得她態若煙柳,容顏似幻,淚光點點,風致楚楚,越發惹人憐。

「皇上不是留七王爺對弈,怎麼來了?「

玄燁嘆道︰「總以為朕的小素兒天不怕地不怕,不想今日竟驚嚇成那樣,又擔心你今夜定無法入睡,便撇下隆禧過來了。」又笑︰「朕想著與其和隆禧抵足而眠,不如來摟著美人入懷,才更**一些。」

流素啐道︰「皇上今日怎麼沒正經,想是給那純親王帶壞的」

「難道朕從前是正經八百的?」

流素想了想︰「也不是,從前就已不正經了」

玄燁忍不住笑起來︰「朕跟隆禧說你是指天椒,他還奇怪朕怎麼好上這口子了,看來朕真是半點沒有說錯你」

「皇上說的半點沒錯,臣妾就是指天椒,皇上趕緊找你那甜美人兒去」流素一面說笑,一面已伺候他寬衣,半點也沒有推他出門的意思。

「朕看你這會已經會說笑,懸著的心才放下來。」入了帳,玄燁擁著她輕柔地吻一下,才正了容色道︰「今夜的事你還有不盡不實的,總能說清楚了吧?」

流素身子顫了一下,貓兒般偎在他懷里,攥緊了他低聲道︰「皇上,我怕」

玄燁一斂眉,抱緊了她,不知究竟是怎樣的事可以令流素這樣害怕,他心里無由地浮上一股怒氣,臉上也不覺漸漸現出了肅殺之意。

听罷流素的敘述,玄燁才知道原來凶手不單是縱火想燒死流素,還想給她栽個不潔之名,眼神登時凌厲起來,冷聲道︰「當真是好大膽子,在宮苑中有此惡行,百死不足以贖其罪。」

流素心想,這百死不足贖罪的人,恐怕並不那麼好動,玄燁縱有心,處理起來也會棘手萬分。但眼波流轉處,看見玄燁徹骨玄冰似的眼神,也不禁暗里驚心,皇帝這是動了殺心了。

「皇上,那侍衛的尸體猶在木屋中,臣妾當時記得帶了他的腰牌出來。」流素從枕邊翻出那塊腰牌。

「一查便知是誰了,料想不過是個隨意尋的替死鬼而已。」

「今日若不是有人暗中相救,臣妾不但要被關在屋中燒死,還要被人見疑,若不是說遭侍衛意圖欺辱、掙扎下同歸于盡,便是說臣妾穢亂宮闈,與人私通,總之都是個不潔皇上,臣妾真的很害怕……」

「別怕,有朕在,不會再讓人傷害你。」

流素將臉埋在他懷里,默默想著,他真能保護得了她麼?

「只怕明日查起此事來,還會有人訛臣妾胡言,捏造事實,那侍衛的尸體,終究是件要命的事。」

「朕相信你,這件事朕自會處理,你也不要再與人說起。」

流素默默點頭。若不讓玄燁處理了尸體,封住眾人之口,難免還有人拿這事作文章,救她的人不知是誰,害她的人更無行跡,倘有人倒打一耙,指證她明明就是與侍衛私通,奸情敗露殺奸夫、燒木屋、毀證據,那她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她現在可倚賴的,唯有玄燁的信任而已。當下更貼緊他胸口,越發作出楚楚可憐的情態,那樣淒楚無助、嬌弱孱孱,教玄燁心都溶了,任他再似百煉精鋼,也都要化為繞指柔。

到底玄燁仍是信她的,一夜百般呵護,小心憐愛,仿佛捧在掌心都怕她會被風吹走一樣。燈影流照,一室旖旎,流素婉轉相就,百般承歡,心中第一次沒空去想不該想的人,只轉著念頭算計下一步該如何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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