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又見冬天。
林笑坐在公交車上,腦袋輕輕倚著車窗,溫熱的呼吸打在玻璃上頓時化成一片霧氣。
看著那霧氣許久,林笑不由伸手在玻璃窗上輕緩地寫下了一個字,雷。
可直到最後一筆罷,林笑才猛地回身,像是看到瘟疫一般,連忙又將那個「雷」字抹去,一時,車窗上只剩一堆凌亂的手指痕。
林笑雙手握在一起,依舊是冰涼。
好像是從離開白梁市開始,又好像是從去年的這個時候開始,林笑這雙手就開始冰涼涼的,在這大冬天,不管帶多厚的手套也沒用。
林笑看了看窗外,復又將手套戴上,很快公交上播報站點的女聲響起。
林笑扶著座位,下了車。
微笑餐廳。
是林笑現在兼職的餐廳,每日午餐時間在這里洗盤子。
這是專門提供給學生的兼職,每天只需要工作三小時,酬勞卻很豐厚,林笑沒有別的什麼特殊花銷的話,這一天工資夠林笑生活兩三天,當然也得虧林笑胃口小。
誠如這家餐廳的名字,林笑現在的狀態便是微笑。
面對餐廳里的老板、同事,她微笑,面對顧客,她也是微笑。
微笑很美,可是卻像是少了生命。
林笑走進後廚,將自己的背包和手套都塞進櫃子,又摘下了帽子、圍巾,熟練地拉出圍裙穿上,橡膠手套也跟著戴上,這工作便是要開始了。
後廚有暖氣,倒是不太冷,可是這水卻依舊冰冷刺骨。
x國一直對飲食、廚房的衛生要求極高,一個盤子沒用水沖個四五遍是絕不能過關的,加上明天就是聖誕節了,這兩天的客人更是較平時日子多了許多,連帶著林笑眼前的盤子,也高了許多。
……瀟湘書院首發……
吸了吸鼻子,林笑便埋頭認真地洗起盤子來了。
剛開始的時候,水流劃過手指,林笑只覺得像是被刀割過一般,可是慢慢地,隨著動作,手上也就麻木了,動作也是機械性重復著的。
每天的三個小時,林笑幾乎都是這樣度過的,或者說,這一年來,林笑都是這樣度過的,麻木,機械。
而今日,亦然。
到了下午兩點下班的時候,洗碗槽里還剩著幾個盤子,林笑便直接一並洗了,等到她再次走出微笑餐廳,已經是下午兩點半了。
無意識地,林笑的肚子咕嚕嚕地叫了幾聲。
林笑站在原地想了想,便沿著馬路往餐廳的左邊走去。
印象中,這旁邊好像有一家中餐廳很不錯,雖然價位不低,可是對林笑這種華人學生卻是每天都有六八折的特惠。
只叫了一份套餐飯,林笑吃得很香。
吃飽喝足,林笑從中餐廳走出,被餐廳對面的一家粉色的小店吸引,走近一看,是一個甜品站。
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林笑開始不那麼喜歡甜食,好像曾經的美食現在放入舌尖卻總是彌漫著苦澀,久而久之,林笑也就對這些沒那麼痴迷了。可是現在看著這個粉色的甜品小站,林笑卻再一次涌現了嘗一嘗的沖動。
想了想,林笑終是邁開步字,可是站在甜品站面前許久,林笑最終還是選擇了轉身離開。
有很多時候,舍棄的並不是具體的事,而是隨著那個人被淡忘罷了。
林笑再次坐上公交車,穿越大半個城市,這才重新回到了自己那個小小的出租屋。
關上門,林笑逐一月兌下帽子、圍巾,最後便是那厚厚的外套、線衣,最後一個厚實的人影硬是像剝香蕉一樣月兌得只剩細細的一小條。
林笑只著保暖內衣,直接蹦上了床,然後又用厚厚的棉被將自己裹成一個蠶蛹。
其實現在更多時候,林笑覺得自己更像是一個蝸牛,而這個小出租屋就像她的殼,給予她最後的溫暖。
想著想著,林笑不知不覺中便進入夢鄉……
夢里,是白茫茫的一片,很冷,很涼。
像是冬天里的冰天雪地,望不到邊際,只有白,冷冰冰沒有溫度的白。
突然,林笑迷迷糊糊地又听到兩個交談聲……
「師傅,這女孩這麼年輕就捐肝?」
「別多話!趕緊消毒。」
「是!」
……。
四周再次歸于沉靜,依舊是白,可是那冰冷的感覺卻愈甚,突然林笑覺得肚子傳來一片冰涼!
林笑低頭一看,一把明晃晃的手術刀正在自己的肚皮上比劃著,像是跳著舞的惡魔,猙獰而丑陋。林笑本能地想推開那手術刀,可是卻發現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好容易挪動手腕,卻發現腕間被一圈圈緊緊地綁在床上,動不了!動不了……
「啊!」
林笑一聲尖叫,從夢中驚醒。
這一年來,林笑已經不知道多少次因為這個夢而驚醒,抹了一把額際的汗水,林笑再次躺下,可是眼神空洞得像是失了靈魂的洋女圭女圭一般,精致卻沒有生命。
又是一夜無眠。
第二天,林笑早早地便起來了。
一來是睡不著,二來是今天是聖誕,小晴一早就約了她。
林笑到達約定地點,聖地廣場時比約定時間早了十幾分鐘。
因為氣溫太低,廣場中間的噴泉已經停止工作,平添了幾分寂寥的意味。
林笑坐在一旁的休息椅上,這會子時間算比較早,來來往往幾乎沒什麼人,林笑就拿出了背包里的筆記本,開始涂涂寫寫。
現在,林笑每天都有記筆記的習慣,有時候只是簡單的幾個字,有時候是一幅小插畫,沒有特定的形式,可是卻很好地記錄了她的每一天,或充實或孤寂。
不少時候,林笑都覺得來x國這一年的時候,她像是度過了半個世紀,漫長卻注定沒有盡頭。
林笑正寫得認真,左邊肩膀卻被人突地一拍,是小晴。
「姐姐在寫什麼呢這麼認真!」
小晴在外頭的時候比起在家里還是活潑許多的,尤其是和林笑在一起的時候,便是她最活躍的時候。
看著現在小晴,林笑好似看到昨日的自己,年輕、不諳世事卻美好。
自己真是老了嗎,竟然這麼喜歡感嘆,林笑自嘲地搖了搖頭,「沒寫什麼,只是想我們小晴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姐姐你就取笑我,不過姐姐,你比上次,又瘦了好多!」
「傻丫頭,我是在減肥!」
林笑敲了敲小晴的額頭,這個動作很熟悉,記憶里那個高大的男人也喜歡這麼敲自己。
收回自己的思緒,林笑拉著小晴坐下來。
小晴小林笑三歲,不過看起來和林笑倒是差不多大,只是身高較林笑矮些。
「對了,聖誕禮物噢!」
小晴從自己的挎包中拿出一個包裝精致的粉色長方形小盒子遞給林笑。
「謝謝。」
林笑笑著就要撕開禮盒,卻被小晴攔下,「姐姐回去看嘛,有驚喜噢!」
「好,」林笑應著從背包里掏出另一副和自己手套顏色、款式都極其相似的一副手套遞給小晴,「上會看到就買了兩副,你知道你姐姐是個窮鬼!」
「一定很暖!」
小晴接過手套,看了看時間,便道,「姐姐我要走了,要不媽會起疑心的!」
林笑點頭,送著小晴上了公交車,並約好了下次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兩人有如特務一般的見面方式自然是拜王芳若女士所賜,不過想到王芳若,林笑還是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記憶里在玻璃外對著自己歇斯底里地怒吼的女人也跟著一點點浮現,只是很快,林笑便掐斷了這個聯想。
林笑隨便找了家店買了些熟食當做早餐,又在街上晃了一圈,這便直接到了上班的時間。
冰冷的水流,油膩的盤子,機械的動作。
每次從微笑餐廳出來,林笑都有一種解月兌的感覺。
餐廳的工資是日結的,加上今天聖誕節的獎金,林笑還真是拿了不少。
林笑本想再去那家中餐廳好好吃一頓,可是想到那油膩膩的飯菜,又有些反胃,林笑想了想便直接在街邊買了一盒快餐,帶回了出租屋,公交車顛簸了一路,到了出租屋時,林笑也是沒了食欲,倒到床上又是昏天暗地地睡起來。
饒是外面張燈結彩,一派節日的氣氛,在林笑這里,還是與往日無二。
這一覺林笑直接睡到了半夜,是被餓醒的。
林笑現在不似以前那樣愛吃零食,所以出租屋里的囤貨並不多,猶豫了一下,林笑還是硬著頭皮將中午那盒硬的發冷的盒飯往自己嘴里塞。
不知道是那食物太硬,膈得林笑冒出眼淚花,還是因為別的什麼情緒,林笑一張小臉吃得都是淚水。
吸了吸鼻子,林笑放下盒飯,又到公共衛生間洗了把臉,這才穩定下情緒。林笑出租的屋子是單間,衛生間和洗浴室都是和合租另外兩個女孩合用。
兩個女孩一個叫ann,一個叫何詩文。
ann是個金發碧眼的十足洋妞,不過看起來總有些高傲,所以林笑甚少和她往來,倒是何詩文,因為同籍,母語也相同,兩人倒是更熱絡一些。
林笑正沖完臉,打算進屋,卻見ann的屋子打開,兩人對視,林笑先笑了一下,當是打招呼。
ann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按著何詩文的說法那就是,真把自己當領導人呢,見誰都點頭!
林笑笑著走出了洗浴間,不想月復部卻突然傳來一陣絞痛,幾乎讓林笑疼得一個痙攣!
腿腳一軟,林笑眼看著就要砸到地面上,卻是ann眼明手快才截住林笑的去勢。
說起來可能真是種屬差異,林笑這身高在黃種人里算不上最高,卻也是中上水平了,可是在ann這個一米七多,膀大高臀的白種人面前,卻又顯得有些羸弱了。
「你沒事吧?」
ann用英語問道,林笑在這一年多,除非是太過生僻的口語,其余的還是沒有問題的。
林笑只說是肚子有些難受,ann條件反射地就問了她是不是大姨媽,林笑搖搖頭,說是剛剛東西吃太快了可能。
ann扶著林笑回到她的房間,碧色的眼眸瞥到到干硬的盒飯時,ann有些生氣,說是林笑這樣是在自虐!義正言辭地教育了林笑一番,明明是嚴厲的語氣,可是卻讓林笑剛剛止住的淚水再次冒了出來。
ann以為林笑是肚子疼得厲害,抬起林笑的手作勢就要背她去急診,急的林笑一通解釋她才相信。
不過ann終歸是不放心林笑,跑回自己房中拿了藥,又硬在林笑手機里輸入自己的手機號碼這才回房。今天晚上,ann這個有些高傲的公主正式走入林笑的心間。
她的一舉一動,總讓林笑看到了曾經的阿卷。
不過自己有多久,沒有和阿卷,沒有和蒙小妍聯系了?
時間的年輪開始一點點倒轉,那些看似輕盈的回憶卻像是卡車一樣重重地碾過林笑的心田,一遍又一遍,像是古代的酷刑,凌遲著。
林笑躺在床上,月復部的疼痛如潮水般,漲漲停停,提醒著她此刻的正事。
也不知道時間,過了有多久,林笑只覺汗水已經打濕了衣服,浸透到了床褥。
小手幾乎是顫抖著,撥出了ann的電話,在這個異國他鄉,好像除了剛剛嚴厲苛責過自己的女孩,再沒有誰,是可以讓她依靠的了。
ann來的很快,看到林笑這副模樣,再不猶豫,背起她便往出租屋旁的門診跑去。
ann的肩膀很溫暖,很踏實,讓林笑不由地想起了記憶里的那個肩膀,可是,卻也是自己將他狠狠推開了。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嗎?其實很多時候林笑都不敢想他,因為每次想起他,林笑耳旁都會想起那句,「……那我就去找一群漂亮女人當女朋友,一天換一個,再也不理你……」
都說病痛的時候,人是脆弱的。
迷迷糊糊,意識不清的時候,林笑的腦子就不由自主就想起了很多自己和雷牧天曾經的往事,想著想著,自己好像真的又回到了曾經,沒有其他,只有自己和雷牧天,對了,還有黑貓警長……
再次醒來林笑舉目都是白色。
這望不到邊的白色讓林笑的神經一下子繃緊了,又發夢了?
林笑下意識地想掙扎,這時才反應過來月復部奇怪的觸覺,幾乎是條件反射,林笑整個人彈了起來,低頭才看清,放在自己肚子上輕緩按摩的是,ann的手。
「你總算醒了,醫生說幸好醒來及時,不然疼死你!不過,你的飲食太不規律,腸胃都出了問題。」
ann說著,放開自己的手,起身去給林笑倒水。
「先喝些水,我再給你去買些麥片墊墊肚子。」
林笑不踫水倒也不覺得渴,這一喝起來,又是停不下來了,一整杯水被林笑喝得干干淨淨。
因為ann還要工作,為了林笑已經請假了半天,所以當ann買來燕麥粥後,林笑便讓她先回去了。
林笑一個人吃了粥,又躺在床上休息了一會,人才覺得有了幾分生氣。
迷迷糊糊地,林笑再次入眠。
也許是醫院消毒藥水的味道太過熟悉,抑或是咋一睜眼時滿目白色的刺激,林笑入睡,整個世界又化成了無盡地白色,沒有形狀,沒有邊際。可是下一秒,整個視野一變,成了醫院病房,林笑躺在偌大的手術台上,無影燈照射地讓她睜不開眼楮,這一刻,冰冷的手術刀劃過皮膚的感覺竟如此逼真,林笑想掙扎,想吶喊,可是都無濟于事。
幾乎在林笑以為自己就要這麼死去時,突然眼前的視野再次轉變!
一群人沖進房間,而自己像是一個畏懼的小獸一般,蜷縮在牆角,可是閃光燈不听,還有許多人拿著話筒說著什麼,抑或是問自己什麼,可是林笑一概听不見,她這麼一只退,退,一直退到一道冰冷的玻璃牆,本以為安全,卻發現,是王芳若!
林笑就看著王芳若在玻璃窗外罵著,怒吼著,面目猙獰,可是同樣的,自己什麼都听不到,像是進入一個封閉的、真空的世界,沒了聲音,沒了喧囂……
再次醒來,林笑已經驚得一身汗,加上身上還穿著毛衣,黏膩膩的,格外難受,而且此時的林笑也是不敢再睡了,堅持著,林笑辦理了出院手續,拖著異常沉重的身體回到了出租屋,回到了蝸牛的殼中。
因為病的原因,林笑和微笑餐廳那里請了兩天病假。
兩天後,林笑身體確實已然恢復的差不多了。
在這兩天里,ann一直有過來看林笑,像是一個大姐姐一樣,倒是何詩文,是昨天晚上才出現的,隨了國情給林笑買了幾個隻果,說是祝福平安之意。
何詩文一來是看望林笑,二來也是來說聲抱歉,說自己那天不在屋里,不然也能和那洋妞搭把手了!
林笑笑著說現在已經沒事了,卻是沒有拆穿,其實那天何詩文一直都在房內,和她的男友在一起,之所以不出現只是怕要墊自己的醫藥費吧。
要說,此時的林笑已然不是當初那個天真苛刻的小女孩的,曾經她的世界被雷牧天保護地太好,她生活的世界從來沒有黑暗,有的永遠都是溫暖和美好。所以,她才會那般吹毛求疵,因為一個善意的謊言,推開了曾經以為會是永遠的懷抱。
人總是失去後才知道珍惜,林笑覺得是真理!
可是如今的林笑有惋惜,亦有怨恨。
若不是雷牧天從小將她護在天堂,她又如何在一夕之間體會從天堂跌落地獄的苦處?
一年前的這個時候,她從冰冷的手術台上蘇醒,身上的麻醉還未全退,一個高壯的護士便急急進來,解開她手腳的束縛,幾乎是將她拎到了旁邊。
正欲將她從小門推出去,這是,一大群人沖破防守涌進了手術室。
他們舉著相機,鎂光燈不停,對著她閃啊閃,那時候她才從手術台上下來,連衣服都沒穿,就這麼赤身**地暴露在了眾人面前,有人拍,有人問,可就在他們將話筒的方向轉向自己時,林笑就好像和他們分割成了兩個世界,林笑的四周格外寂靜,什麼聲音也沒有,听不到,林笑就那麼迷惘地看著眼前眾人。
最後還是警察到來,才帶走了林笑。
在警局,林笑記得一個瓊斯的女警官,是她幫她買了衣服,是她為她披上了厚厚的警用棉衣,才讓她微微有些溫暖。
之後,她一直呆在警局的等候室。
可是每每警察們找林笑做筆錄,林笑就又會出現那樣的場景,什麼都听不見……
整個警局唯一能跟林笑交流恐怕就是那個叫瓊斯的女警官了,她也是最好的,從來不問林笑關于手術前的事情,也不問她關于她父親林冼德的事情。她最經常問林笑事情只有,冷嗎,餓嗎。
那段時間,林笑就像一個小尾巴,哪里也不去,什麼也不听,就那麼跟著瓊斯,她到哪,林笑跟到哪。
有一天,瓊斯出警無法,還是只能將林笑留在了警局,而就是那一天,王芳若來到了警局,她指著林笑的鼻子便罵,罵出的話和她在醫院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在兩個警員將她架住之後,她依舊不停地罵著。
可是林笑什麼都听不見,唯一能感應的便是她頻率極快的雙唇。
那天之後,林笑對瓊斯的依賴更加嚴重,甚至已經開始直接搬入瓊斯的家里,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大概一個月,林笑才從那種是不是「真空」的狀態中緩過來,也終于明白,這一個月,到底都發生了什麼。
而這期間,瓊斯帶她看過不少醫生,後來得出的結論便是心理問題。
林笑對此不置可否,可是卻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午夜夢回,她有多少次從噩夢中驚醒,那冰冷的手術台,那閃得讓她睜不開眼楮的閃光燈,還有王芳若瘋魔一般的咒罵……
唯一讓林笑慶幸的是,當她翻看一個月前的報紙時,並沒有看到自己全身**或狼狽或逃避的照片,不過此事的新聞確實佔了不小的一塊版面,在林冼德特大的正面高清照下,林笑的小照片擠在角落,同時大半個臉還打上了馬賽克。而在兩人的拼接照片上,是大大的標題,禽獸父親為活命奪親女肝髒。
各大報紙新聞,具體報道大同小異。
大概都是林冼德肝病晚期,卻尋不到肝髒,便將主意打到了自己親生女兒身上,同時那主治醫師為了錢蒙蔽良心,一同擄了林冼德之女。而此事揭發,全是因為一個實習醫師在對病例時,發現供者林笑身體康健,同時才十五歲,根本不符合移植條件,這才向媒體揭發此事。因為這事,這實習醫師還真是紅了一把,殊不知事發當時,那醫師面前只有兩個選擇,一是一百萬美金和一通已經撥通的電話,另一個選擇則是,一把刀。
九死一生。
可這事林冼德有引起民憤,那實習醫師就有多受人抬高!。
至于對林笑描寫幾乎只是一筆帶過,只說還是個未成年高中生。也是因為這件事,林笑更加相信,自己在x國這麼長時間,雷牧天一直關注著自己,甚至派人保護著自己,否則,那個實習醫生如何那麼剛好,又「良心發現」地向媒體舉報林冼德要奪取自己肝髒一事?而警察又如何能那麼及時地到達現場救走自己呢?更甚至,就是因為雷牧天,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才沒有刊登出來吧。
這些讓林笑感動,可是卻也讓她愈發怨雷牧天。
怨他太好……
他是一早就知道了吧,可是卻寧肯自己受傷,也出言傷害自己。
他的好,真的太讓人怨!
林笑經常想,如果雷牧天不是那麼好,只要對自己壞一點,壞一點點,那麼在發生這樣的事,她就能義無反顧地跑回他的懷中,道歉、撒嬌,那該多好?
可是這樣好的雷牧天,讓林笑如何再面對?!
除了索取,除了傷害,林笑能給他,幾乎為零!
ann說林笑有自虐傾向,也許真有吧,自從知道雷牧天的痛,自沈佩毫無預兆地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她的一席話,讓林笑本就搖搖欲墜的小世界,徹底的崩塌了。
「……林笑,離開吧,離開牧天的視野,離開他的世界,就當是報答他養育你那麼多年的恩情了……」
「……你知道他那時候為什麼一口答應讓你離開嗎?你知道在你頭也不回轉身離開的下一秒,牧天直接就倒在地上了嗎?你想過嗎?不是只有林冼德那個老不死有病有災,你以為雷牧天裝頭疼,說什麼有舊疾是唬你是嗎?你知不知道十幾年了,一顆子彈一直藏在他的腦子里!他不是不疼,只是從來都不告訴你,不讓你擔心罷了!……」
「……從林冼德那老家伙回國開始,他就犯病了,一直到你出國,根本就已經不能控制了!好容易調養了大半年,他才進行開顱手術取出子彈,恢復一直很好,可是你這一出事,他又坐不住了,為你,他又是忙前忙後,根本不顧自己的身體,現在好了,他又躺在病床上了!你能想象他一個一米九幾的男人為了你成天躺在床上的日子嗎?你不能,林笑!你除了折騰他,你還干過什麼事了?……放過牧天吧,給你自己,也給他一條生路!現在點頭,我會派人掩護你離開牧天的眼線,只當你自己走了,你要錢,我也可以給你,只要你別再回來,算我求你……」
沈佩後面又說了些什麼,林笑就听不見了,她又進入了那個真空的世界,一直到沈佩抓著她的肩膀。
林笑才木然地點頭,點頭同意,同意離開……
再後來,林笑就到了這個小鎮,不繁華卻也不冰冷。
而小晴跟著王芳若搬到了別處,惟獨沒走的是林冼德。不過在離開之前,林笑去探望過他一次,只是遠遠地,林笑那時候就在想,這是自己最後一次看自己的爸爸了,以後她林笑的爸爸便死了,再沒有爸爸了。
林笑的探望,林冼德並不知道。
林笑曾經也是林冼德的驕傲,畢竟她在雷家,雷家那樣顯赫的低位,林冼德如何會放過?
其實這個認親計劃林冼德是一早就在醞釀了,為自己和雷家拉近關系鋪路,不過那時候的林冼德只是希望能從雷家得些好處,卻不想發生了後面的事。雖然是在意料之外,卻也是在情理之中,林冼德這些年,縱情聲色,家里雖有王芳若管著,可是吃喝嫖賭真是一點不落。肝病,自然是遲早的。
起初這病,林冼德也沒太注意,可等到那主治醫師說他需要接受器官移植時,他才開始正視這個問題。
第一個人選,是小晴,可是這個喪氣的,配型竟然不成功!
于是,林冼德就將這矛頭轉向了自己那個養在外面的野兒子,可是這林定南一直就病著,他的肝還未必比得上林冼德呢!
所以最後,便只剩林笑了。
得說,林冼德的算盤打得好啊,林笑這肝給自己,腎呢就給林定南,可不就是一舉兩得嘛!兒子、健康都有了!
只是林冼德終究是低估了雷牧天對林笑的在乎,他屢屢插手,甚至為林定南找好腎(河蟹)源,林冼德那會真是咒罵林定南走了狗屎運啊!不由地,林冼德都想讓雷牧天直接給自己找個肝得了!
不過,路走到這一步,林冼德知道,自己不能回頭了。
可是終于熬到自己將林笑帶出國,林冼德卻發現,雷牧天這手還是沒有松!
剛開始的時候,林冼德還有耐心等,可是直到林定南腎移植手術成功,自己的身體卻每況愈下,林冼德真是坐不住了!
聯系了主治醫師,兩人合力將林笑送進了手術台,同時,也將自己送進了監獄。
林冼德這些禽獸不如的想法自然無人知曉,而有時候有錢,也是總能讓另一些事,無人知曉的。例如,林冼德在獄中的生活如何清苦,在獄中又是如何受人「蹂躪」,得說,這些都得拜沈佩所賜。
其實沈佩是一直憋著一股火!
在事情尹始,沈佩就想提把槍直接了解了林冼德,她可沒有雷牧天那麼多顧忌,只是雷牧天多次阻撓,這才沒有成功。
只是現在,林笑離開了,雷牧天在病房里,沈佩這口氣真是不出不快!
林冼德這生不如死的日子在三個月後正式結束,彼時,王芳若已經有了新的男人,小晴和林笑又是對此事不知,至于林定南,已經被他人收養,自是和這禽獸父親再無瓜葛,至此,林冼德當真是落得了個無人送終的下場。
*
林笑收起思緒,整理了背包便走到了公交站。
一樣的路程,一樣的經過,卻總有不同的心境。
到達微笑餐廳,一切如舊,就連冰冷、麻木、機械幾個關鍵詞也是大同小異。
不過待林笑洗完盤子,正要收拾東西離開時,卻是被另一個女孩叫住。
女孩在餐廳和林笑算是比較好的了,不過因為今天男朋友生日,想陪著男朋友,所以說想麻煩林笑今天替她頂班。
林笑知道,她的另一份兼職是酒店迎賓,只要站著,有客人時開個門就行了,倒是並不需要什麼專業性,想了想林笑同意了,不過還是詳細問了注意事項,並且確定女孩的主管同意這次頂班的行為。
出了餐廳,因為頂班的事,林笑沒回出租屋,找了一家店解決了午餐後便直接找了一家書屋。
書屋這里的書多是英文版,好容易,林笑才找到幾本中文版印刷的書籍。
這些書大多是名著或者比較老的版本,挑挑揀揀,林笑拿了一本張愛玲的著作。
說起來,林笑倒是沒少听到張愛玲的名字,不過鮮少涉獵罷了,不想,在這個寂靜的午後,林笑看著這書,竟不由自主地入迷了,甚至說,是愛上了。
不怎麼富裕的錢包,還是買下了這本張愛玲不知道是幾年前的書籍。
看了看時間,林笑開始往那個酒店出發。
中間,因為ann的一個電話,林笑繞路吃了晚餐,才正式開始頂班行動。
得說,這迎賓的工作確實不算累,唯一受苦的就是這服裝了,雖然夠厚,可是終究還是裙子,可漏風了!在酒店大堂的時候還好,可是每每大門開啟,那門外的冷空氣就像是長了眼楮一樣直直地往林笑兩腿間鑽,每當這個時候,林笑都會不由自主地打個冷戰。
從晚上七點,好容易,林笑熬到了十點,再有半個小時便是換班的時候了,亦是解月兌。
夜晚的氣溫較之白天更低些,不過好在夜晚進出酒店的人也少了不少。
林笑又在這站了大半個小時,嘴唇都紫了,那兩條腿也跟沒了知覺一樣,不過到點下班,林笑還是還有干勁地跑到了換衣間,換回了自己的衣服。此時的林笑只覺褲子真是一項偉大的發明啊!
林笑換好衣服,收好背包,便打算離開了。
不想,走到門口,便遇到了一股人潮。
第一時間,林笑還沒反應過來,再多听了幾句這才發現,自己耳里听到的真的是中文!
「……請問對這次投資有什麼看法,對x國市場又如何……」
「……請問這次為什麼會和romeman合作而不是……」
林笑想,這應該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吧,不然怎會讓各大記者遷就他用中文?
搖了搖頭,林笑卻听到三個字,讓她像中了定身術一般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動彈。
「雷先生……」
是巧合嗎?
還是真的是他?
林笑的理智告訴她,離開,馬上離開,可是身體卻又定在原地,甚至一雙眸子還不受控制地往人群的方向飄去。
此時,林笑的腦中只有那句,雷先生。
而當視線再次捕捉到那個無論何時何地都高人一等的冷峻臉盤時,林笑的心跳漏了一拍。
四周的喧鬧也跟著消失了,什麼都听不到,只有他,只有他的臉……
林笑不知道自己躲在這個不起眼的角落看了雷牧天有多久,可是就在雷牧天心靈感應似地將眸子轉向她這個方向時,林笑卻沒出息地掩下滿臉淚珠猛地調轉自己的視線。
得虧林笑近年來喜歡黑色,這一身黑和帽子、圍巾的偽裝,再加上一雙紅彤彤的淚眼,想認出她,還真是有些難。
林笑逃也似地出了酒店,卻不想,外面已經下起了小雪。
可是林笑卻像是感覺不到這雪花落下一般,徑直走在雪里,腦子唯一留著的便是雷牧天那張臉。
是他,他病好了是嗎?
能來這里,說明他無礙了,是不是?
林笑心中有無數的問題,恨不能沖上前去質問一番,可是一切都化作淚水,在這個雪夜被冰封不再。
走了一路,林笑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這會雪卻是越下越大,地面、樹枝都已經被包被了一層淺淺的白色,可那白色于林笑卻像是夢魘一般,在這空寂無人的黑夜,尤是!
林笑不由自主地開始奔跑,好似要跑到這白色的盡頭,又好似要將雷牧天的身影從自己的腦子里跑出。
可是,跑了許久,除了越下越大的雪,和越來越白的世界,再無其他。
「噗通」一聲,林笑跌倒在這雪夜里。
臉上的淚甚至已經化成了冰,可是每一顆卻都扎在林笑心上最柔軟的地方,疼得令人窒息。
林笑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卻發現新的眼淚再次落下。
曾經以為,自己不會再這麼軟弱,這麼多淚,可是現在,林笑才發現,不是不軟弱,不是沒有淚,而是像火山的熔岩一樣積蓄在心里,等待著噴發口,而一旦遇上,便是爆發!
也許是意識到這眼淚止不住,林笑索性也就不抹眼淚了,自暴自棄似的坐在雪地上,嚎啕大哭。
像是個傷心極了的孩子,要將自己心中的委屈一次性哭出來,發泄出來才罷休一般。
林笑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只覺自己都要哭岔氣了,才堪堪停下。
林笑想,也許是自己哭太久,竟出現了幻覺,一個高大的黑色身影竟然就這樣闖入自己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