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一陣寂靜,只有帷幔撫挲花葉的窸窣聲。
阮明煙挑釁地看著凌姿涵,她知道軒轅煌在以凌姿涵,但在她看來,凌姿涵不過是心懷不過,以色侍人的妖女,下賤貨色。想必,等軒轅煌看膩了,玩弄夠了,也就厭倦了。
「怎麼,沒話可說了?是不是本小姐全都說中了,嗯!」
「流雲,掌嘴!」對與她的挑釁,凌姿涵全盤沒有放在眼中,只是喝著茶,淡淡的吩咐了句。
原先站在她身後,給她打扇子的湖綠裝束的侍女,安靜的福身,並將扇子遞給一旁傻愣愣的宮女,就在眾人各異的目光中步步走向了阮明煙。沒有任何畏懼,揚手就是一巴掌落下。
阮明煙被打懵了,她以為區區一個婢女,不敢對她動手的。可誰知到,她竟然……有這膽子!
「你,賤人——啊!」話還沒罵完,就隨著巴掌聲,化作一聲尖叫。
眾人倒抽一口涼氣,不少目光流轉在凌姿涵與阮明煙之間。
眼見著那個一向囂張跋扈的將門之女,名門千金,被個侍女當破布女圭女圭似的扇耳光,這心都跟著提了起來,卻不是擔憂,大多都是一副看好戲的心態。
「流雲,差不多了,住手。」心頭無名竄上的小火焰平息了。凌姿涵抬起手中杯子,淡淡的說︰「給我換杯茶,有點涼了。」
雲淡風輕的態度,仿佛之前所發生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如此,到讓阮明煙心中的怒火更深了。
是屈辱,她打生下來到現在都沒受過的屈辱!
她原本想乘著這個機會,幫姑媽(皇後)攪亂宴會,挑撥眾人關系。這樣一來,興許姑媽就能求皇上,將她指婚給軒轅煌了。
她很仰慕那個王爺,縱然所有人都說他不好,可她,自從那日湖畔相遇,擦肩而過,就深深的迷戀上了,他尊貴的氣度,絕色的姿容。淺淺邪笑有如烙印,刻在心頭,如何都揮之不去,讓她魂牽夢縈。
但自從听說皇帝為他又指了婚,而他還甚為在意,她的心中就燃起了嫉妒的火苗。尤其在听說他為了那個女人,砸毀相府,搶掠而去,那妒忌的火苗就燃燒成了熊熊怒火。
今日宴會,她想借機侮辱那女人,不想自己卻遭到了羞辱。
她不甘心,她要報復!
霍然而起,她提起桌上插了幾株荷花的五彩冰裂雙兒瓶,在盛怒之中,猛地推開端了熱茶過來的流雲,沒等眾人回過神來,就將花瓶朝著凌姿涵的腦袋上砸了過去,口中叫囂︰「妖女,我讓你在蠱惑九王爺,還不受死!」
「當——」
一聲脆響,瓷瓶嘩啦落地,碎裂成片。
而凌姿涵卻毫發無損,手中拿著掛著明黃纓絡五爪九龍芙蓉玉環的翡翠簫,擋下了花瓶的襲擊。
眾人回過神來,但看著那明顯是聖物的翡翠簫均不敢動。
但主席上的皇貴妃卻不同于眾人的慌亂,始終眯著眼楮,打量著這邊,興致盎然。
「你——」她居然還敢反抗!
阮明煙自恃甚高,因為姑媽是皇後,在家極為得寵,就真把自己當個公主似的。就算是在宮里也向來囂張跋扈,宮眷命婦因她的家世也讓她三分,那里有人敢給她這樣的氣受?
氣哼哼的阮明煙幾乎喪失了理智,抓住流雲手中的茶盞,就往凌姿涵身上砸。
偏偏這時,凌姿涵微微側頭,好似沒心沒肺的從她燦爛一笑,不過下一瞬,春華轉冬景,暖泉旋即化作寒冰,只一個眼神就足夠劍拔弩張,將阮明煙的氣勢打壓下去。
誰都沒看到她的動作,但那茶碗打翻在她身後,茶水盡數潑到了太子妃鮮紅的宮裙上,燙的她叫喊疊疊。
愣住的眾人在那叫喊聲中回神,瞬地亂作一團,有拿濕帕子去冰敷的,有喚宮女拿救急的藥箱的,還有人吩咐太監去太醫院請人的。聲音此起彼伏,一片嘈雜。
而就在人聲鼎沸的喧囂中,忽然傳來一道清冷的男聲︰「凌姿涵,你又給本王闖禍!」
冰冷邪肆的語氣,隱隱帶著幾分溫柔,不像是責備,倒像是在安撫心愛的人。
眾人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齊齊轉頭。
竟然是不可一世的九王爺!
軒轅煌一襲暗紫色四爪盤蟒長袍,端坐木制輪椅上,由貼身侍從嚴修遠推著進入院中。他頭發上束,用玉簪玉扣綰著,周身不見任何修飾,絕美的臉上,一雙寒潭般的鳳眸微微眯起,倏然張開,冷冷地掃過凌姿涵那一桌,劍眉緊鎖,眸光瀲灩,泛著凜冽的陰寒,顯得一張俊臉也更為料峭,令人不敢逼視。
輪椅所到之處,眾人紛紛避開。
「兒臣給母妃請安。」軒轅煌朝皇貴妃拱了拱手,轉即朝各位後妃看了眼,卻連拱手之禮也省了,只口頭上表示一句,「見過諸位娘娘。」
一眾宮眷命婦忙給軒轅煌行禮問安,卻都偷偷打量著他,目光緊緊地鎖在他不能動的雙腿間。
「煌兒,不是說了免了你的請安,讓你在家安心養病嗎!怎麼來了?」言笑晏晏,皇貴妃朝軒轅煌的腿看了眼,心底生寒。
「兒臣是不放心卿卿,就特意過來看看。若是宴席散了,兒臣就帶她回去。」軒轅煌伸手至今抓住凌姿涵,緊緊握住那雪白的柔荑,上下打量著她,「發生了什麼事,卿卿?」
眾人感到事態要嚴重了,眼前,這一位是大將軍王的掌上明珠,一位是國夫人的遺故,雖然在相府不受寵,但地位擺在那兒,又是九王爺心尖上的人物,如珠如寶,更是惹不起的。
所以都遲疑了下,沒人插話。
凌姿涵微微搖頭,但不等她說話,皇貴妃就打圓場似的說︰「並無大事,只是姿涵與阮家小姐言語之間發生了一點誤會,阮小姐又一不小心潑了茶水,燙著了太子妃,現下上了藥,應該沒有大礙的。」
「什麼沒大礙,分明就是她害得!」旁邊那本因闖了禍而害怕的阮明煙,現下到不抖了,大概是妒火攻心,又咋咋呼呼的喊了出來。她自以為可愛的嘟著嘴,指著凌姿涵,咬牙切齒的說︰「是她,她對太子妃、周側妃無禮在先,對我侮辱在後,還讓侍女掌摑我,現下又害太子妃負傷,簡直罪大惡極!王爺,您要為我做主,要秉公處理啊!」
這話听起來帶著幾分嬌嗔,倒不像是指責,反倒像是小女孩在告狀,還有點撒嬌乞寵的意味。
但軒轅煌絲毫沒有動搖,只是看著凌姿涵,伸手愛惜的撫了撫她額角的碎發,瞧著她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心中更是明白,只有冷笑。
做主,怎麼做主?
是當面把凌姿涵打橫抱走,還是壓著她狠狠吻上一通?
軒轅煌瞥了眼又叫又鬧的女人,神色漠然︰「你是誰。憑你也配在本王面前說話?出言不遜,指責準王妃,這罪名,怕是你擔當不起吧!」
「王爺,這位是大名鼎鼎的阮小姐,大將軍王的掌上明珠,阮明煙。您,怎麼能不認識呢?」微微挑眉,凌姿涵的目光中閃過一抹笑意,話中卻帶著三分不為人知的酸意。
「你這是承認自己闖禍了?」
「我是個會闖禍的人嗎?」凌姿涵反問了一句,笑容卻越發溫柔,溫柔的讓人心底發怵。轉眼往阮明煙面上瞧了眼,凌姿涵淡淡道︰「我不過是在幫大將軍王教育女兒,今日她遇見的是我,若是那些話被有心人,傳到了皇上耳中,可就不是幾耳光那麼簡單了。」
「賤……凌姿涵你不要欺人太甚!」當著心愛之人的面要被揭短,阮明煙自然不依,卻又不能直接說出來,只能拿出從父親身上學到的霸氣,震懾凌姿涵。卻不知,她的霸氣帶著幾分嬌蠻,比夏夏的還不如,對連邪王都敢頂這來的凌姿涵,又怎麼會有用?
「阮小姐,在做的都是有眼楮耳朵的人,不是瞎子聾子。你說我住在王府中,無名無分,連妾都不如,可曾想過,這聖旨是萬歲爺下的,你質疑我,就是在質疑萬歲爺,就是藐視聖諭!
你我同為一品朝臣嫡女,我的娘親還是國夫人,位列眾命婦之上。你對我出言不遜惡意羞辱,我讓婢女打兩巴掌,是對你最輕的教訓,而你不知悔改還拿花瓶砸我,用茶水潑我,但因沒傷到我,我都沒與你再計較。若你不服,大可將這件事鬧到皇後那兒,看看皇後娘娘是幫親還是幫祖宗禮法。
至于你說我對兄嫂不敬,簡直可笑之極。你大可問問在坐眾位夫人,我是對那位兄嫂不敬了?茶水是你潑到太子妃身上的,只要不是瞎子,可都看得到吶!」
搖了搖頭,凌姿涵朝阮明煙遞去意味深長的一笑,一番淡淡的話,卻字字扣著一個「理」字,讓阮明煙無法反駁,讓眾人也無法打圓場,即使是皇後的人,在此時此刻也不敢說什麼。
而眼下護短護道狹隘地步的軒轅煌,卻因這席話,將凌姿涵的手抓的更緊,眼底泛著森然,宛如地獄中的魔魅,聲音醇厚卻冷得能把人凍成冰塊。
「卿卿宅心仁厚,本王可沒那麼大度。母妃,這件事就勞煩你對皇後娘娘說一聲,嚴修遠,等下出宮,你去一趟將軍王府,告訴阮將軍,就說既然令千金如此愛舞弄拳腳,不如送到軍營里歷練歷練,將來指不定還能繼承將軍王的衣缽。」
院中寂靜無聲,軒轅煌的聲音雖低,卻清楚的傳出眾人耳中。
誰人不知,九王爺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薄情寡義。幾個月前,有個仗著女兒剛獲聖恩的四品官,當著九王爺的面上奏參了他一本,還蓄意詆毀。結果,第二天那人的腦袋就被掛在了城樓上,理由「通敵賣國」。
只一下子,就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而且名聲全毀了。
不過,相比痛快的死,讓個從來被捧在手心里的千金,去軍營里……也太狠了點吧!
「卿卿,父皇讓本王帶你去見他,走吧!」轉眼的溫柔,落入眾人眼中,又是一陣心悸。什麼時候,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邪王,也會有一點溫柔的神色?
軒轅煌又對皇貴妃拱手行禮,說了幾句場面話,就牽著凌姿涵的手,朝門外去。
凌姿涵玩的也挺高興了,唇角微微勾著,倒也乖巧的供著軒轅煌揚長而去。回首之際,那純粹邪惡的目光掃向兩眼楮都快凸出來掉地上的阮明煙,嫵媚一笑,卻充滿了冷傲氣勢。
那目光不是挑釁,而是對手下敗將的垂憐。
可阮明煙不懂,只覺得這是極大的羞辱,比被打耳光還要恥辱。
顧不得什麼禮義廉恥了,阮明煙快步跑上前,追上他們,「王爺,王爺……」
伸手,她要去拽軒轅煌的衣角,卻被嚴修遠給擋了開。
她怒瞪著嚴修遠,本想大罵狗奴才,卻因軒轅煌回首而頓住了。
那冰冷的眼光仿佛啐了劇毒,射向她,又好似穿過她,忽視卻又無所不在的將她包圍,讓她恐懼,懼怕的甚至連眼簾都不敢再抬起。
「怎麼?難道阮小姐還想去本王的軍營。」少頓,軒轅煌輕輕模了下腿,凜冽森然的眸光宛若寒冰池,絲毫無波,可下一句話,卻仿佛冰河決堤,暴雪過境,邪肆而又陰冷。「本王軍營無需女子,只有軍——妓!」
阮明煙跌坐在地,妓,還是軍妓。在他眼中,她就是這樣不堪嗎?
夏風拂過,院中宮眷命婦遠遠看著倒下的阮明煙,心底深處萌發了各種情愫,卻都帶著一抹,抹不去的寒意。唯皇貴妃與靜妃看著遠處,神色如常,不知各自在打算著什麼……
*
照雪宮外,清荷幽幽,暗暗芳香在空氣間涌動著。軒轅煌坐在輪椅上,牽著凌姿涵的手,在平坦的青石板上緩緩行著。無聲的溫情,即便是偶爾對視,都仿佛在交換彼此的心聲。
嚴修遠故作不知,仿佛自封五感,只是推著軒轅煌。
流雲同樣沉默著,跟著凌姿涵,緩緩地走著。
不只不覺中,竟然走到了昔日富麗堂皇的椒房殿,現下卻門庭冷清,寥落的很。
「停一下。」凌姿涵突然出聲,叫住了推著輪椅的嚴修遠,伸手接過輪椅上的扶手,「我來吧!」
「卿卿……」軒轅煌明白她的心意,抬頭看了眼那虛掩的朱漆大門,無聲的嘆了口氣,「走吧,不能讓父皇就等。」
凌姿涵沒有往前走,而是有些費力的推著輪椅,轉了個方向朝那朱漆大門行去。
「我想進去看看,陪陪我嗎。」凌姿涵撒嬌的說著。
其實,應該是她陪著他。
軒轅煌看了看她,微微握緊的拳頭松了開來,算是默許了。
在嚴修遠的幫助下,他們把輪椅弄上了白玉階,搬過了椒房殿的門檻,進宮門中。
朱漆大門阻隔了內外兩片天地,椒房殿應該是常常有人打掃的,就連院中花圃都修剪的極為干淨整齊。兩邊,碧青色的高樹錯落林立,疊下濃蔭。凌姿涵推著輪椅站在樹蔭下,看著那巍峨卻清冷的宮殿,她緩緩閉上眼楮,眼前仿佛浮現出此處曾經的繁華景致。
「卿卿,這是我母後曾經住過的地方。」軒轅煌的聲音換回了凌姿涵的神智。他伸手握住凌姿涵的手,輕輕撫了下。
「這是你成長的地方,我想看看。逸,你多少年沒來過了,還能記得嗎?給我介紹下吧!」在門外時,凌姿涵就是因為感覺到他眼中隱隱泛著的憂郁。
而她眼中的軒轅煌,似乎從來都是那樣的恣意邪魅,甚至有時候有些邪佞妄為,而那種憂郁,她還從未見到過。但也正是如此,她的心理突然有種被揪住的錯覺,神差鬼使的進入想走入這承載著一代紅顏,難以割舍的愛戀的地方。
她想,陪軒轅煌故地重游,更想,看一看他童年成長的地方。
「有些年了吧。」軒轅煌看著他身側的那棵樹,上頭依稀還有道劃痕,那是他母後為他量身高時留下的。微微閉了下眼楮,他將母後的音容笑貌從腦海中趕出去,不容許任何事務動搖他剛強的心。然後,他指了下遠方道︰「走吧,帶你進去看看。」
「好啊!」凌姿涵干脆的答應著,推著車沿著林蔭道走著。
似乎是因為紅顏凋落的關系,這滿園的花,也都沒有開放,看看這空蕩無人的院子,凌姿涵又想起剛才照雪宮的熱鬧,不禁冷笑。
走了許久,他們先去了椒房殿的偏殿。
推開房門,里頭一片塵土。
看的出,這里就算是有人打掃,卻也不能像有人住著那樣,日日清潔了。
陽光透過灰蒙蒙的窗欞照入其中,凌姿涵看著四周的布置,感覺到了什麼,就推著輪椅朝里走。她四下打量著房間的格局,布置,還有床榻上沒來及收掉的小衣服,微微翹起一抹嬌俏的笑︰「這是你住過的地方吧!」
「嗯,我在這里住了十年。」
「十年……喂,軒轅煌,你可比我幸福多了,你的童年,都有母後陪伴。」笑著,凌姿涵說了句並不算安慰的安慰。她將輪椅推到床邊,伸手拍了拍床榻,走到一面牆前,伸手抹了抹,笑說︰「別說,這椒房殿還真是名不虛傳。這牆正是椒花的花粉花瓣碾碎了調制後涂抹的。到現在,似乎還有陣陣暖意的花香呢!」
軒轅煌微微挑了下眉梢,低低的笑了聲道︰「傻丫頭,十三年了,怎麼可能還有味道。」
「不管過了多少年,‘椒房’的情意不變,是種美滿的祝福,很暖很暖。」
「椒房暖情?呵呵,現在怕是早變了。」軒轅煌略帶譏誚的說了句,轉眼看向凌姿涵,那邪魅的眸光染上了幾許柔波,喉結隨著微微滾動,醇厚的聲音足夠讓人感到鄭重。旋即,他一字一頓的說︰「卿卿,等我們大婚的時候,我也給你布置一間椒房如何?」
是美滿的祝福嗎?
那他想要和她天長地久的美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