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言,新婚三日,未曾踏出房門半步的王爺,與走馬上任的新王妃,終于從房里出來了。不管這是不是個好消息,但,對王府眾多僕婢來說,被主子集體傳召,伴隨著的並不是什麼好事。尤其,還是那樣兩個——傳言足夠寫成兩本內容豐富的自傳的主子。
收到消息的眾管事,都圍著王府大總管顧福,想要從他口中問出個所以然。
無奈,顧大總管,是出了名的忠心不二,而且嘴還特別的嚴實,別說問出召集他們原因了,就連是王爺還是王妃召集的,都問不出來。
真擔心著,顧大總管一發話,眾人面面相覷,就算再不想去,也只得召集清點了手下的人,分為內外院兩批,隨著大總管朝住院進發。
而此時,從東冷院,趁亂逃出來的另一名女子,原本是混在丫鬟群中,想要找個由頭出府的。但沒想到遇上這出事情,徹底打亂了計劃。好在她換得是一件粉色丫鬟裝,只是個末流的小丫鬟,倒也不太擔憂,就跟在一堆丫鬟的後面,朝那邊走去。
偌大的王府,就算再沒什麼伺候的丫鬟,林林總總加一起也有不少,所以,那名女子現下還算安全。
但被王爺規定,半柱香必須找到她的人,可就沒那麼悠閑了。
躲藏在暗處的影子,不知何時弄了套小廝的衣裝,混入了僕婢中。掠過綠衣的丫鬟們,他走在粉衣丫鬟附近,利用極佳的耳力,監听著她們的談話。同時也觀察著這些丫鬟,終于發現了丫鬟堆里有幾個奇怪的存在。
暗影眯起了眼楮,打量著幾個好似被孤立起來的丫鬟,不似別的丫鬟,都結黨成群的,有著自己單獨的圈子。那幾個丫鬟,姿容都屬上佳一類,但仔細觀察,就發現了走在最末端的丫鬟,與別的極為不同。
冷漠的臉上毫無神色,孤鷹般的眼眸中,卻飛快的呃劃過一抹說不出的冷銳。
仿佛鷹找尋到了獵物。
「就是她了。」眯起眼楮,毫無存在感的小廝不知何時突然靠近了那個粉衣丫鬟,伸手拎起了她的衣領,運功提起,一躍上了房頂。
眼前一花,女子嚇了一跳,下意識的伸手去抓,卻抓住一件不知何時被褪下的小廝的服飾。
懵了。
在一陣女子的尖叫,與管事的安撫聲中,女子總算回過神,撲閃著眼楮看著那名通身黑衣的男子,你你你的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
直到她覺得腳下穩住,有了支持力,這才說全了那句話——「你是什麼人!」
「妾夫人,在下以為,問我是誰,不如想想怎麼對王爺王妃解釋。」領著衣領的手該反扭住那名女子的手腕,淡淡的給了句提點,就押送她往院中走去。
女子被好不憐香惜玉的他推了下,抬眼看著這陌生的院子。莊嚴華貴,又不失婉約景致,門庭上的題字十分剛勁有力,而落款卻是她熟記于心的名字——昔日的憧憬,如今的噩夢。
是主院,她心心念念的想著的,卻讓她一日日心灰意冷的,九王爺的院子。
「不,不,我不要去!」
女子驚恐萬分,頓時落下兩行清淚。
轉身,她順勢跪在了地上,令反扭著她手臂的男人不得不停下腳步,但扭著她手腕的手卻沒有放開。
因此,兩人就以一種極為別扭的方式,相對站著。
「妾夫人,請不要為難在下。在下奉命行事,要將逃出的人帶回去。」男人的聲音依舊平緩,就像機器一樣,沒有任何感情。
女子可憐楚楚的望著眼前冷漠的男子,臉上盡是哀色,淚水決堤,朦朧了那雙杏眼。但眼前男子絲毫沒有動容,還是用那樣冰冷的眼神看著她,與她僵持著。只在她垂眸間,眼底突然閃過一抹晦澀,叫人無法揣測。
「求你,求你放了我,你去抓任西婭,是她到處散播消息,是她想要見王爺。我無心的,我真的沒別的想法,我只想走,想離開這里。我不要再在那個冷院里呆著了……俠士,求您高抬貴手,放過妾身吧!放過妾身吧……」
女子苦苦哀求。
暗影不為所動。
「妾夫人不要為難在下,若妾夫人不肯自己走,那在下只好冒犯了。」
身為軒轅煌的貼身暗衛,暗影可以說是暗衛中的統帥了,又怎麼會被這隨便被的哀求所打動呢?
說他冷血無情也好,喪失人性也罷,他絲毫不會介意,只要完成了殿下給予的任務,他不在意用任何手段。
女子還在哀求,抱著最後一絲期望。
但暗影讓她的期望徹底幻滅了,只留下一句「妾夫人,得罪了」,一記刀手快很準的劈過去,女子就陷入昏沉中。
看著淚痕滿臉的女子,暗影微微皺了下眉頭,不知在想什麼,但很快就伸手攬住了那女子的腰,將她夾在了臂彎里,穿過庭院……
「不愧是影,真是準時啊。」拿著半截香,嚴修遠斜倚在正屋門口,看著被暗影以夾抱著動物的姿勢,夾著腰的粉裝女子,伸手挑起了那女子的臉,收起了眼神中的戲謔,微微皺起了眉頭,念出一個名字——「烏魯嘉怡?」
暗影顯然听見了,但並沒多問,只是將那個女人隨手丟給了嚴修遠,正要退下隱去身形時,卻被嚴修遠叫住。
「影,殿下有吩咐。」
暗影收住腳步,轉身看著嚴修遠。
這兩人一明一暗的護著軒轅煌,但卻沒什麼交集。不,具體點應該說,這兩人的性格極為不對盤,暗影看不上嚴修遠的「痞」,嚴修遠則討厭暗影的冷漠。所以平時很少正面相對,更別說交談了。
「誒,真討厭看見你這張臉,從來都只有一個表情。」與暗影對視許久,嚴修遠收回視線,低笑了聲,從袖口抽出一支蠟封的縴細竹筒,朝他遞去,「吶,王爺給你三天時間。」
暗影伸手接過竹筒,掃了眼嚴修遠,繃直的嘴唇緩緩掀動,只說了一句,「比起你多變的表情,我更欣賞你辦正事時,對殿下一板一眼的模樣,嚴侍衛。」黑影閃過,伴隨著話音落下,黑影已消失在視線中,隱藏起來。
嚴修遠撇撇嘴,不在意的聳了下肩,但看著主院某處的眼神,卻閃現一絲淡淡的喜色,不過很快又恢復原因。他瞧了眼還在昏睡的女子,剛松開的眉頭又皺了下,似乎再繼續思考著什麼。
直到身後傳來流雲的聲音,嚴修遠這才回過身,拖著那名女子,轉身朝正屋內走去。
正堂中,一身紫衣的軒轅煌慵懶的靠坐在上座左手邊的太師椅上,看著快步走入的嚴修遠,目光在他臂彎里的女人身上轉了圈,眉梢微為挑起︰「這又是誰,那年送來的?」
嚴修遠在心中苦笑,這王爺的記性可真是夠差的。
或者該說,對與不入心的人,他從不會去記。因為,那人不配。
不過,這個女人或許是個例外。
嚴修遠朝軒轅煌行了個禮,伸手扶住那個女子,並伸手挑起那女人的下巴︰「王爺,您應該記得……」
「是她?!」漫不經心的目光在那名女子的臉上稍作停頓,眸光轉為厭棄,一個令人討厭的名字鑽入腦海,烏魯嘉怡。
要說這女人如何進了王府,成了被圈養的棄子,那大概得從三年前的那件事說起。三年前,草原一個還算強大的部落,進犯西朝邊境,想要搶掠邊境城池,從而獲取生活必需品。
一向主張和平的宸帝,卻並不是個一味求和的人。應該說,他是個任用良將的賢臣,並能夠在文武之間巧妙的端平一碗水,加上國富民強,就更沒有顧忌,拍了最寵愛的九王爺親率大軍,發兵草原,踏平了那個部落。
其他部落,為求草原安穩,獻上了那麼部落遺留下的公主,向西朝求和。
宸帝施行仁政,加上已經滅了那個部落,就沒再打下去,下旨召回了軒轅煌。等到了京城,原本應該留在宮中伺候皇帝的草原公主,卻不知為何,被賜給了軒轅煌。原來是那名公主苦苦哀求宸帝,讓他將她嫁給軒轅煌,並表示,自己對軒轅煌有情,說那感情早已超越了國仇家恨。還說,只有自己嫁給軒轅煌,更能顯示西朝的強盛,令草原其他部落,不敢再進犯西朝。
的確,這是很好的理由,手下敗將的女兒委身王府為妾,既顯示了西朝的寬宏大量,又體現了西朝的不可侵犯,明明是招安的和平態度,卻做得十足挑釁性。
但那個公主並沒有在王府過上什麼好日子,被送入府後,她就再也沒見過軒轅煌。但她缺不死心,用盡辦法,也要出院子,往「敵人」的床上爬。燒毀過原本的西冷院,打死過幾名丫鬟,逼死過同她一樣被關在冷院中的某個侍妾,與皇後安插在王府的眼線勾結,幫助皇後……不過她做過的最出彩的事情,莫過于弄死了第一個將要嫁入王府的女人。
「還真是劣跡斑斑。不過,也算個能人,就是心放錯了地方。」側屋的堂閣中,凌姿涵翻看著手中資料,對應著那張人物肖像畫,看著畫卷上的美人,嘆了聲可惜。
給她梳著頭發的流雲沒做聲,正拿著一盒擺放著各種鳳凰造型的金釵,一一對比著。一旁也在翻看那疊資料的靜好卻忍不住插嘴道︰「小姐您還夸她?這種女人有什麼好的,國仇家恨都可以拋棄,恬著臉做妾也要嫁給王爺,簡直是自甘下賤!」
「的確,這一點是滿可恨的。不過,我夸她,是因為她所做的那些事兒。勸服皇帝,攪亂王府,弄死準王妃……」一項項的列舉著,凌姿涵突然放下手中的肖像畫,看著鏡子中的流雲,輕描淡寫的問,「流雲,你覺得呢?」
流落異鄉,家破人亡的公主,卻嫁給了,踏平她家鄉故土的男人,听上去倒像是個極為淒美的故事。但到了烏魯嘉怡的身上,卻多了一個條件。就是,那個男人不是普通人,他是軒轅煌,是一等一的惡魔。他打碎了她所有的夢、自尊,以及對愛情的渴望,並連一個眼神都不肯施舍給她。甚至還利用她的妒忌心理,做了他想要做的事情。
想到這,凌姿涵忽然勾起唇角,在心中說了句︰這就是她的男人,只屬于她凌姿涵的。
「流雲贊同靜好,這女人的確自甘下賤。但流雲也贊同小姐的話,她的確是個可塑之才,只可惜,用錯了地方。不過,流雲還要勸小姐一句,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種人不可用。」
「我沒打算用她。」這種女人不好掌控。凌姿涵又拿起另一份資料,瞧這上頭那張已經見過一面的臉,撲閃著睫毛,露出一絲狡黠,嘴角卻隨著那眼底的笑意,漸漸勾起詭譎的弧度。若有所思的盯著那份資料看了會兒,她抬頭看了看鏡子,伸手點了下流雲捧在右手上的鳳頭釵,替猶豫不決的她做了決定,「就它了。」
流雲將那只釵輕輕插在她的發髻上,巧手挽過余下的碎發,用兩朵淡紫色的玉簪花點綴,固定住碎發。
靜好端過鏡子,在凌姿涵腦後照著。
凌姿涵敲了敲,一直以來都是梳姑娘發飾的,如今換成了婦人發髻,還有些不習慣。但賴與流雲那雙巧手,這個發髻挽的的確漂亮。
「小姐為何不用那支鳳頭釵?還有,靜好覺得,紅色的玉簪花,更適合小姐。」紅色,是王妃用的正色。靜好有意讓凌姿涵從妝容上就壓倒那些女人。
「這支是太後陪嫁的,樣式輕巧,我很喜歡。」凌姿涵伸手撫了撫發髻,看著鏡中的自己,特別注意的看著腦後發髻上那簡單妝點的兩朵玉簪花,粉紫色的清新淡雅並不突允,卻也不會單調,並不比紅色遜色。
「王爺喜歡紫色。」凌姿涵轉眸瞥了眼靜好,淡淡的解釋了句,就拿起了那疊資料,伸手扶著流雲的手站了起來,半眯著眼楮朝門外瞧了眼,噙笑道︰「走吧,本王妃還沒見過諸位‘姐妹’呢!」
聞聲,流雲已經扶著凌姿涵往外走去,靜好放下鏡子,跟在後頭,整理了下凌姿涵的裙擺,抬頭與流雲交換了個眼神,在心里為即將要面對小姐的那群可憐人默哀了一彈指,就斂住面上神色,跟著凌姿涵出了側屋。
王府各處當差的丫鬟小廝、婆子婦人都老實的立在院子里,雖沒說話,卻不停地交換著目光,用眼神悄悄交流著。直到凌姿涵的身影出現在眾人眼前,眾人望著那輪蕭裊的紅色倩影,在為首之人反應過來先行跪下請安後,一眾僕婢跟著齊齊跪下,三呼「王妃千歲」,並說著討喜的吉祥話。
凌姿涵從他們中間讓出的那條道緩緩走過。
沒有命他們起來。
眾人也不敢抬眼,只能看見眼前那絳紅丹鳳十二幅長裙拖曳在地,隨著王妃的步伐,拂過地面,帶起幾片剛落下的葉子。但那葉子卻從她的裙擺上飛開,片葉不沾身,縴塵不染衣的字面意思,大概就是這樣的情景吧。
提起裙擺,凌姿涵跨過門檻進入寬闊的正堂。
這主屋分為外屋,中屋,內屋,現下縮在的正堂就是外屋子,等同客廳。兩根柱子矗立在堂中,中間落下色澤蒼翠的珠簾,像是第二道門簾一般。
而門口道珠簾的這段距離里,老總管率領著眾管事,朝凌姿涵行禮請安。
凌姿涵淡淡一笑,朝老總管做了個手勢,「福叔請起。靜好,給福叔搬個椅子。」
「王妃,奴才不敢當……」
「福叔在王府德高望重,盡職盡責,一把椅子當得起。」四兩撥千斤的說了句,凌姿涵朝投來一瞥贊賞的顧福微微頷首,就穿過兩邊柱子拉起的珠簾。
入眼,貼著大紅喜字的屏風一溜齊的將大廳圈出來,兩側,齊齊擺著幾張椅子,每張椅子之間都有一個茶案,而上座則是一對太師椅,雕龍畫鳳的椅背,嶄新的萬字紅錦纓絡墊子,中間隔著的茶案上擺著一鼎銀色的小香爐,裊裊荷香清新怡人,香爐邊則分別擺著兩盞茶,其中一盞剛剛放下。
「卿卿,過來。」
放下茶盞的男人站了起來,在兩邊人的視線中走向凌姿涵,朝她伸手,對她微笑,最後牽著她的手,走回上座坐下。
「這鳳頭釵,我還是第一次瞧見。」不理會坐下鶯鶯燕燕的請安聲,軒轅煌伸手模了模凌姿涵的臉頰,端詳著她今日似乎精心打扮過的妝容,心中延伸出一種說不出的喜悅。轉眸瞥了眼地上跪著的眾人,心道,是因為她們嗎?
「這是臣妾出嫁前,太後贈與臣妾的,王爺。」凌姿涵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伸手握住他撫在她頰邊的手,模到了他指間的那枚指環,輕輕壓了下,妖魅的桃花眼在不經意間卻仿佛放出了十萬伏特的高壓,撩的軒轅煌心中好不容易下去的火氣,又上來了。
下意識的模了下還有些疼的腰。
哼,這小妖精,進入敢踹他下床,等晚上才有她好看的!
「卿卿非要與本王那麼生疏嗎?」是的,他受虐,寧可听凌姿涵直呼其名,也不想听她叫聲王爺。
「家禮不可廢,王爺應該以身作則。本妃也要為各位妹妹做個表率,是吧,任西婭,烏魯嘉怡……妹妹。」
被喚名的,正是跪在最前頭的兩名女子,都被粗繩幫著手腕。
兩人均是一驚,抬眼看向這位新王妃,不禁呆住了。
坐上女子,梳著高髻,卻未上妝,但天生麗質,眉目如畫,唇若櫻桃,肌膚勝雪比梨花,若非那雙血紅妖冶的桃花眸,這女子絕對是個傾國傾城的絕子。只是那雙眼楮,給人們添了太多談資,也為她增添了一抹從骨子里透出的鬼魅妖嬈,令人打心眼里恐懼她的存在。
而這名女子對她們的目光,顯然不以為然,單手支著下巴,懶洋洋的瞧著她們,慵懶中透著嫻靜雅致,散發著天生的貴氣。
但那眼神,依舊不改邪氣,純粹而邪惡,似乎在預謀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