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懶得理會他,她不想和這個冷酷無情的人待在一起,他哪里有半點的人性啊。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內侍尖脆的聲音︰「王爺,王妃!」黛玉平復了一下心頭的傷痛,淡淡地道︰「進來罷!」
只見一個太監走了進來,畢恭畢敬地道︰「回王妃,剛才宮里的楊公公來傳話,說皇上念林大人一生為國,一家人又慘遭橫禍,特命大皇子嚴查此事,並恩準王妃隨大皇子一同回姑蘇料理林家人後事。」
黛玉一怔,讓自己隨水明暢回姑蘇,這倒出乎她意料之外,點點頭︰「知道了!」那內侍退了出去。
黛玉臉色冷冷地回過頭,掃了水溶一眼,見他一言不發正擰眉想著什麼,此時她極不想見到他,于是喚進紫鵑來收拾,自己卻扭頭出了房,屋里太窒息了,在他在,自己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水溶的臉陰沉似水,他什麼也沒說,邁步走了出去。此刻,他心里也慍怒不已,自己已經命江南那邊注意林府的動靜,可沒想到還是出了事。
冷峰覷著他冷戾的臉,小心翼翼地回道︰「王爺,姑蘇那邊,是李牧失職,王爺看如何處置?」水溶冷地從牙縫里迸出幾個字︰「你該知道我的規矩!」
盛怒之下,冷峰不敢置一辭,他清楚水溶的性子,怎麼說也是十二條人命啊,這不僅僅是簡單的失職,這充分說明,有人在暗中盯上了林府,這些年,水溶也一直在暗查那件東西,但現在,看起來幾方人馬均無所獲!這件事很可能打亂水溶的計劃。
天氣,越發地涼了,不知是天氣的原因還是黛玉心情的緣故,總之,風吹來,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觸目所及,那層層的殿宇,看似氣派巍峨,卻讓人有一種冰冷的感覺。
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滿院的花木隨風搖曳,更有那枯黃的葉子,一片片飄零墜落,那一股蕭索讓黛玉更覺失落。她忍著痛,漫無目的地信步走著,腦海中卻擺月兌不掉那活生生的面孔,她心里充滿著內疚和自責,還是憤慨。
終于,她徒勞地甩甩頭,眼里再次蓄滿淚水,林叔,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們。她抽抽鼻子,才發覺,自己又來到了竹林,這些日子以來,自己竟是習慣了,總是在心情郁悶失落時不知不覺但來到這里。
這里,是自己唯一能袒露真情的地方,可以盡情地發泄。上一次她沒能進去,不知這一次,她遲疑了一下,想著便邁步向前走,沒想到,她竟然能走進來了,她不由心里一喜,身上遽然有了力氣,快步向前走去。
此時,她沒有目的地在竹林間穿梭著,試圖讓自己忘掉積聚在心頭的郁悶和傷痛,直到走得腿有點酸軟的時候,才頹然地倚著那棵古樹上,無聲地抽泣起來,夕陽沒入西邊的天空,映著她臉上淚光瑩瑩,看上去更是楚楚可憐。
這時,一個清冷的聲音響了起來︰「保重自己的身子要緊,明天,還要啟程!」語氣中含著一絲關切,不用听,就知道是水明暢的。
黛玉抬起頭,前方不久處,水明暢一襲長袍,說不出地瀟灑,沐浴在夕陽中的他,身姿挺拔,神情溫潤如玉,一雙清眸閃著凌然的幽光。眉心微攏,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充滿著關切和憐惜。
明天嗎?自己就能回姑蘇了嗎?黛玉覺得鼻子一酸,心里好不委屈,她淚眼婆娑地望著他,好象看到了親人一般,眼淚更是絕了堤。
水明暢也不阻止她,移步來到近前,就那麼看著她,將她的無助和悲傷全看在了眼里,卻不阻止,就那麼任由她哭著。
良久,黛玉方止住眼淚,她神情淒婉,聲音有絲哽咽︰「為什麼,不幸的事總是會落到我頭上呢,我快堅持不住了……」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
水明暢淡淡地道︰「我說過的,你忘了嗎,這里不相信眼淚,這麼快就垮了嗎?可不象你……」微微地蹙起眉頭。
黛玉眼楮茫然,望著他︰「十二條人命,怎麼會那麼狠心?這得多大的仇恨,才會下得去手?」說著期期艾艾地望著水明暢,嘴角扯起一抹無奈的弧度︰「如果是你,你會下這個狠手嗎?會嗎?」
望進他深邃如潭的墨眸,她搖搖頭,頹然地嘆了口氣,似是自言自語︰「你絕對不會的,是不是?」眼淚又如泉涌。
見她神情哀婉淒切,水明暢清幽的眸子有了絲柔和的光芒︰「現在什麼也不要想了,回去好好睡一覺,把所有的煩惱和傷痛先拋開,你的身子要緊,明白嗎……」
听著他關心的話語,黛玉心里一暖,不知為什麼,鼻子酸酸地,曾幾何時,自己沒有感受過這樣的關心了?
皇宮,永遠是個是非之地,這里充滿著陰謀詭計,爾虞我詐,但是,在她最艱難的時候,他總是適時地出現,給自己關心和支持,這讓自己感激不盡,是啊,誰也不容易,這麼快就垮掉了嗎?
黛玉一瞬不瞬地望著眼前那棵挺拔蒼翠的綠竹,如水的眸中慢慢地有了光彩,神情也變得堅強而倔強。
那個裊娜的影子慢慢地遠去了,多了一抹堅強和絕決,水明暢靜靜地立在那里,手中的帕子早已經被她的眼淚溽熱了,眼前閃過她楚楚動人的臉龐,那張哭得梨花帶雨的小臉,止不住心頭一陣柔軟。
她令他心疼,讓他不由自主地想關心,水明暢心頭一凜,暗自嘲笑著,自己怎麼會對她產生這不該有的情愫呢,難道是因為她的眼楮象那個人嗎?
堅強中帶著倔強,水明暢沉吟了良久,或許,自己對她僅僅是欣賞罷,一定是這樣的,他握著那塊濕溽的帕子,心里似乎也軟軟地,直到,夕陽將他的身影拉得長長地……
回到房間,紫鵑正焦急地等著自己,水溶已經不在了,黛玉也懶得問他,這個無情的劊子手,她現在對他沒有半分好感。晚膳已經備好,但是黛玉沒有半點胃口,翠翹恭恭敬敬地進來請了黛玉去用膳,見黛玉不想只是象征性地勸了幾句,便退下了。
紫鵑見狀心里心疼黛玉,溫言勸慰了半天,但黛玉仍是擺擺手,紫鵑了解她的脾氣,每每遇到郁悶時飯量便大減,也只得罷了,擔心她夜里餓,紫鵑便命人準備了些點心。
黛玉滿身疲憊,她听從了水明暢的話,泡了個熱水澡,早早地歇下了。這一晚,黛玉睡得並不踏實,她總是做惡夢,夢中便看到林叔等人被人殺害的情景,不時地被嚇醒,醒來後,渾身一片冷汗。
她喘息著坐了起來,嚇得不敢再睡,眼巴巴地望著帳頂,再也睡不著。外面傳來打更聲,周圍一片寂靜,唯有秋蟲的呢喃聲,時而詙雜時而細微地響著,夜顯得越發地靜謐,冷月無聲,室內靜得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聲。
後半夜的時候,她發覺自己似乎發燒了,身子酸軟,口干舌燥地,甚至懶得出聲叫紫鵑,明天還要啟程呢,好在自己身邊還有點丸藥,模索著起了身,自己掙扎著倒了水服下兩顆,仍舊睡下了。
翌日清晨,燒有點退了,但情形似乎更重了些,嗓子疼得厲害,還不時地輕咳,喚進紫鵑服侍自己梳洗了,紫鵑見黛玉臉色有點蒼白,情形不對便關切地道︰「王妃,感覺著怎麼樣?要不,今天和大皇子說一聲,等身子好些了再啟程罷?」一面手輕輕撫了撫黛玉的額頭,紫鵑跟著黛玉這麼久,最了解她的情形。
黛玉搖搖頭,她此時一點也不想在這里多待,她要離開這里,她不想再見到水溶,還好,一去一回地至少得將近兩個多月罷,那自己就可以不用再見到他那張臉了,黛玉覺得自己再也不可能和他那麼淡然從容地相處下去了。
正想著,卻見水溶不知何時走進了房間,今天的他和平時有點不同,沒有那副嬉笑的樣子,神情很莊重。但黛玉此時顧不得這麼多,她沒有心情去注意他,她只想盡快地離開。
雖然身子不舒服,但仍是掙扎著用了點早膳,看也不看他,冷著臉子回了房間。
然後強支撐著和紫鵑檢查著要捎帶的東西,听著她不時地咳嗽幾聲,水溶皺緊了眉頭,他借故將紫鵑支了出去,目光緊緊鎖定黛玉,冷然出聲︰「怎麼,那麼不想見到我?」
黛玉看也不看他,慢慢地將丸藥吃了,坐在那里不吭聲。水溶近前一步逼近黛玉,皺起眉頭看著她,目光凜凜︰「你這個樣子,怎麼上路?」
黛玉不甚在意地抬頭迎視著他,此時,他深寒的眸中,泛起暗沉清幽的流光,眉心聚攏,目光復雜,那里面,竟然有著不可思議的關切,是自己的錯覺嗎?
她認真地看了看,沒錯,那雙好看的黑眸里,隱隱有著一絲焦急,一絲關切,這個男人,可真會裝啊,他怎麼可能會關心自己呢?
她有些哂笑道︰「王爺,此刻沒有外人,你何必裝得象那麼關心呢,收起你的好心罷。如你所願,你還想怎麼樣,是不是我現在死在你面前你才滿意?」
說著復咳嗽了幾聲,她用帕子捂著自己的嘴,喘了一會兒,突然她站了起來,冷冷地道︰「或許我真的離死不遠了呢,不過,我不會死在這里的,省得礙了你的眼……」說著復又咳嗽了起來。
水溶皺著眉頭,他伸出手來想去撫黛玉的後背,被黛玉一下子擋開,她後退了幾步恨恨地道︰「不用你這麼假慈悲,你還要怎樣,你就快達到目的了,很得意罷?」
說著揚聲喚道︰「紫鵑!」紫鵑應聲走了進來,見黛玉臉色不對,以為又是水溶惹到了她,遂不悅地掃了掃水溶。
這時,翠翹也走了來︰「回王妃,大皇子命人來傳,說一切準備就緒,就等王妃了!」「嗯,知道了……」紫鵑細心地為黛玉系好披風的帶子。
車子已經備好,水明暢正一臉清然地立在那里,神情幽冷,不知在想些什麼。黛玉在紫鵑的攙扶下冉冉而來,水明暢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易覺察地蹙了蹙眉,很快便舒展開了,什麼也沒說只是沖她點點頭。
黛玉神情亦是淡淡地,她此次只帶了紫鵑和青冉,她知道青冉是水溶的人,但又不好拒絕,扶著紫鵑的手剛要上車,這時听到有人呼喚自己︰「北靜王妃,等一等……」
黛玉順著聲音望去,只見馮可瑤和水嵐清兩個人正從遠處走了來,馮可瑤看樣子急得很,總想快步走,卻被水嵐清拽著,臉上的神情有些焦急,看到黛玉不住地招手。
這倆人怎麼來了,是來送自己的嗎,黛玉心里一暖,忙向著她們走了幾步。馮可瑤來到近前打量了一下黛玉,嬌喘了會兒調勻了呼吸大聲地道︰「北靜王妃,還好,差一點就來晚了,要不是他磨蹭,也不至于這麼晚來趕了來……」
說著不悅地橫了水嵐清一眼,水嵐神情溫潤如玉,臉上端著一絲笑容,他有些同情地看了看黛玉,正要說話,又被馮可瑤搶了先︰「我們听說了你家里的事,特來看看你,不要太傷心了,事已經出了,怎麼著你也要堅強!」
馮可瑤平時說話大嗓門,很少象現在這樣低聲細氣地,黛玉心里很是感動,眼圈一紅,她強笑著道︰「謝謝三皇子和三皇子妃,三皇子妃說得是,事已經出了,再難過也無益!」
馮可瑤扭過頭向著水嵐清道︰「你看,我說嘛,北靜王妃雖然看著柔弱,但是她很堅強的,她嫁給北靜王都一直那麼淡定,相信她能挺過去的,是不是?」
黛玉覺得有些好笑,馮可瑤這說的是什麼話呢,但此時又不好和她計較,水嵐清皺皺眉暗里沖著馮可瑤瞪了瞪,然後微微一笑,向黛玉輕聲道︰「能這樣想就最好了,我和可瑤就放心了!」
黛玉輕輕頷首,她真的很感動,沒想到這夫婦倆竟然能來安慰自己。
這時,卻听不遠處傳來水溶的聲音︰「娘子娘子……」語氣中滿是焦急,黛玉一皺眉,笑容微收,目光淡淡地望過去。
只見水溶急惶惶地跑了來,俊美的臉上一片焦急之色,他跑到近前並不顧其他人,一把抓了黛玉的手︰「娘子,我也要跟你一起去,好不好?我舍不得娘子你……」清澈的黑眸中一片不舍。
這一剎那,黛玉有一種錯覺,真的相信他的關心和焦急是真的,但她很快冷靜了下來,自嘲地鄙夷著自己,不要太天真啊。他這樣的人,只會逢場作戲,竟然把戲演到這里來了,好啊,那自己就奉陪到底好了。
想到此輕柔一笑,盡量用溫柔的語氣道︰「說什麼傻話呢,我這不是出去玩,是要去辦正事的,乖乖待在宮里,不然皇祖母可是會生氣的!」
但手上卻狠狠地掐了他一把,水溶一咧嘴,在外人看來他是對不能陪黛玉非常地失望,可有誰知道這倆人暗里的真實呢!
水溶撅起嘴一臉不舍,黛玉卻看也不看他,向著水明暢微微頷首,轉身扶了紫鵑上了車,然後吩咐紫鵑放下車簾,就在車簾將要放下的時候,水溶突然又跑上前來,期期艾艾地看著她,聲音中透著不舍和失落︰「娘子……」
黛玉蹙了蹙眉,他還嫌演得不夠真實嗎?自己可沒心情陪著他在裝恩愛,水溶一把擋了車簾,目光復雜地看著她,黛玉哂笑著,臉上卻溫柔如水,低低地道︰「收起你這副關心來,真讓我惡心!我說過,不會再有機會報復我了,就此別過……」說罷放下車簾,不再理睬他。
疲憊地倚在車上,看得出水明暢很細心,車內鋪陳得非常舒適,黛玉心里一陣感激,听到水明暢清幽的聲音吩咐著啟程,黛玉心里終于松了口氣。
離開了,終于可以離開這個鐵一般的大籠子了,可以暫時不再面對那張讓人生厭的臉了。
車駛動了,一行人慢慢地出了宮,很快便消失于人們的視線之外。
馮可瑤和水嵐清目送著黛玉等人遠去,轉身往回走,見水溶一臉呆呆地望著車子消失的方向一動不動,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很少見到他如此鄭重的表情,水嵐清輕輕走近前,拍拍他的肩膀︰「逸涵,回去罷,人已經走遠了!」
「哦……」水溶神情怏怏地看了二人一眼,象個負氣的孩子般訴說著︰「娘子不要我了,她一個人走了……」看那可憐的樣子,就象是被人丟棄的一只小狗一樣,馮可瑤心里也有些不忍,這北靜王雖然痴傻,但看此時這副神情還讓人心里不大好受,他也知道想他的王妃呢。
馮可瑤撲閃著一雙大眼楮好心地安慰他道︰「不會的,你的王妃過些日子就回來的,她是有事要去做呢,快回去罷!」說著夫婦二人轉身回了宮。
水溶望著遠處,漆黑的雙眸深邃如潭,里面閃閃爍爍,半晌方慢慢轉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