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他真的是個很悲哀的孩子。
原以為,小時候被父皇各種嫌棄各種打壓就已經夠命苦的了。在八歲那年,當听見父皇對母後說「反正侯兒已經這麼大了,把他給扔下來算了」的時候,他都只是有一點點的心痛,然後就咬牙把苦果給吞進了肚子里。
然而,等他真正明白所謂的‘扔下’是什麼意思的時候,那就已經太晚了!
還記得,那時候,他才六歲,個頭還不到御書房的書案,無良父皇就押著他去學批奏折,旁听朝政,遇到事情還得問他的看法,一旦回答的不好還會被冷眼相待!嗚嗚嗚……好命苦的他啊!為了讓母後為他的進步感到驕傲,也為了讓無良父皇刮目相看,他咬緊牙關,學!不分晝夜,不急待解的學!終于,等他得像模像樣了,朝政之事也都處理得像模像樣的時候,他已經十二歲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那個無良父皇,他居然……居然把事情全部撂他手上,然後伙同外公還有一堆雙胞胎弟弟,一起殺去邊關攻城略地去了!
要不是看在母後的面子上,他真想把御書房里的東西全都砸到他身上去!
老天爺啊,你睜開眼楮看看清楚啊!世上還有他這麼不負責任的父親嗎?可憐那年他才十二歲啊!
但是,無良父皇說了︰「當初,朕十四歲繼位,不一樣將國事治理得井井有條?你現在已經十二歲了,還有你母後從旁輔佐,沒問題!」然後,他就翻身上馬,雄糾糾氣昂昂的走掉了!
這一走,就是四年。
四年的時間,他從一開始的手足無措到最後的沉穩淡定,已經有了一國之君的風範。
好吧,不得不承認,這四年其實是他這輩子過得最最快樂的四年。因為,無良父皇滾去邊關了,頭頂上最大的壓力消失,母後身邊的警報也解除了,他可以放心大膽的和母後一起親熱一起玩鬧了!歐也!即便是工作忙點也沒什麼,只要能讓他每天都見到母後的笑臉,能無拘無束的膩在母後的懷抱里撒嬌,那麼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過!
他差點忘了,他還有個死皮賴臉的弟弟!
除了父皇以外,這個弟弟就是他最大的情敵!不過,還好,這小子沒心沒肺,從小給他壓迫慣了,只要他一個眼神過去,他小子就老老實實蹲在那里不敢動一下。想和母後親熱?也只能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他也就勉強忍了!
無憂無慮(算是吧!)的四年時光是那麼的短暫,無良父皇在邊關開疆拓土,打得周邊的國家落花流水,強佔來千萬里土地,幾十萬人口,大大增加了元盛王朝的綜合實力。他們主外,他主內,日子雖然辛苦了些,但也算是相安無事,他很快樂。
然而,快樂的時光總是轉瞬即逝。四年時間轉瞬即逝,就在他十六歲這年,無良父皇再次受傷被運回京城,然後他就不走了!或者說,不能說是不走,而是他不去邊關了!而且,他還昭告天下,因為受傷嚴重,決定退居二線,將皇位傳遞給他,然後他攜著母後,兩個人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養傷去!
世上還有比他更無恥的人嗎?還有嗎還有嗎?
就他身上那幾個小傷口,也值得這麼大費周章的去養?還得帶著母後一起去?想當年,外公征戰沙場十多年,身上的傷疤數不勝數,他不也好好活到現在了嗎?
而且,最最讓他受不了的是——無良父皇退居二線,把他給拱上皇位也就罷了,他居然……居然還強迫他娶後!這是什麼世道啊!別以為他不知道他就是存心想斷了他對母後的念想!
無良父皇啊!你太沒心沒肺了!枉我在你離開的四年中用心為你照料了母後四年呢!嗯,他絕對不會承認,自己那麼細心熱情的對待母後是摻了個人因素在里面,絕對不承認!
但是,不管他如何抗拒,復命難違,選後的日子還是到來了。
「皇上,各位小姐已經在御花園等候,您看,你現在可否方便過去看看了?」說話的是他的貼身太監王林。
聞听此言,他頭疼欲裂。
「朕不想去!」
是的,無良父皇說話算話,就在昭告天下之後不久,他就大大方方的將龍椅讓給了他,還著人迅速籌備登基大典。所以,在萬般無奈之下,現在的他已經是元盛王朝的新任帝王了!
嗚……好想奔去母後懷抱里狠狠哭一把。
但是,不行。現在母後被無良父皇霸佔著,他再也不能和過去四年一般肆無忌憚的跑過去,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了。哎,這樣一想,他心里更淒涼得慌。
「皇上?皇上?」
「可以了!」不耐煩的擺擺手,他不悅回道,「朕知道了,你先出去!」
「是。」王林低頭,默默退出門去。只是,當退到門口的時候,他又忍不住抬起頭,「皇上,您已經憂傷了好長時間了,請還是盡快振作起來吧!如果再拖延下去,只怕太上皇就會來抓人了!」
他又拿無良父皇來壓他!
雖然心知他說的是大實話,也知道自己是怎麼也逃不過這一關的,但是,他就是不想!
他覺得他年紀還不大啊,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呢,怎麼就要成親再生個孩子了?無良的父皇,一切都是他逼他的!
捂臉,他真的想找個安靜的角落好好哭一場去。
「喲,干什麼呢這是?不是說今天是你的選後宴嗎?全國上下所有大家閨秀齊集于此,把御花園都給塞滿了,你怎麼還不去看看?」
清脆響亮的聲音傳來,夾帶著不可掩飾笑意,听聲音雖是少女,里邊卻是布滿了高高在上的傲氣。
聞聲,他的心頭猛地一震——是她!
抬頭,便見一大隊人馬席卷而來!
走在前面的赫然便是一個長得清麗月兌俗、看起來不過二八年華的小姑娘。秀氣的鵝蛋臉,一雙大大的眼楮黑白分明,仿佛上好的黑琉璃。窈窕的身段在鵝黃色的衣衫襯托下更顯婀娜。言語間,顧盼神飛,尤其是那雙眼楮,不經意間便將人的全副注意力給吸引了過去。
但是,看外表如此文靜嫻雅,經過多年的接觸,他早深刻了解到了她邪惡暴力的內在。
因而,他臉一沉。「你又來了!」
「是啊,閑得無聊,剛好听說叔叔也會來了,就過來這邊玩玩。」少女說著,一雙明亮的大眼里噙著再燦爛不過的笑意。
是了,因為母後一連生了四個兒子,想女兒快想瘋了的無良父皇別無他法,只好天天盯著別人家的女兒聊以自wei。而這個東琴國的長公主,因為似乎母後閨蜜的女兒的緣故,個性與母後有那麼幾分相似,便被父皇如親生女兒一般的疼愛起來,還有事沒事就讓人把她接過來玩玩。導致現在,她都已經快把這里當成她自己家,想來玩玩就來玩了!
但是!
無良父皇啊,難道你忘了嗎?我和這丫頭天生不對盤,小時候第一次見面,我們就是以大打一場作為開場白。後來,每次相見,我們也會抑制不住的想要吵架打架。這麼多年了,為什麼你就一直沒有記住呢?
嗚,不得不承認︰無良父皇根本就沒有把他放在心里過,他只管自己高興,何曾理會過他這個當兒子的感受?
他生氣了!
臉一沉,眼一橫︰「既然來了,你該去父皇母後那邊才是,跑來這里干什麼?」不知道他根本就不想見到她嗎?
「已經去見過了。這不,因為听說你今天要選後,我很好奇那個姑娘會慘遭你的毒手,所以就過來看看。」
你才遭人毒手,你全家都遭人毒手,你祖宗十八代都遭人毒手!
知道這丫頭一開口就沒好話,他的臉登時拉得更長。「選個什麼樣的女子與你無關。」
「我知道啊!但我就想來看看嘛!」少女笑著,瑩亮的眸子 轆 轆轉幾圈,「不過,听說人家姑娘們都已經來了這麼久了,你怎麼還沒去?如果再不去,你家父皇可是會來逮人的喲!」
她竟也搬出那個人來壓他?
心頭忽的冒出一股怒氣,他怒極反笑︰「逮人就逮人,誰怕誰?」
「是啊,反正有你母後為你保駕護航嘛!她才不會讓你父皇把你怎麼樣的,所以你大可肆無忌憚,對不對?」少女又笑,清脆的嗓音里帶著不容錯辨的輕嘲。
嘲諷的語氣又讓他肝火上升。
「母後疼愛朕,有何不可?」
「不是不可,不過就是覺得你對你母後太過依戀了些。好歹你都是十六歲的人了,都已經當皇帝了!要是給人知道你直到現在還心心念念著你的母後,外面的人可是要笑掉大牙的呢!」
是你會笑掉大牙吧?
他輕哼。「他們不會知道的。」
「那可不一定哦!」少女微笑,「如果說,我出去隨便宣傳一下——」
「你敢!」立即來到她跟前,他橫眉怒喝。
少女絲毫不以為忤。「喲,惱羞成怒了?怎麼每次在你母後跟前都那麼溫順賢德,跟只等著順毛的小狗似的,到我跟前就張牙舞爪像只貓兒一樣,你說,如果你母後看見你這幅模樣,她會是什麼反應?」
「她看不到的!」撇撇嘴,他回答得斬釘截鐵。
「是嗎?」少女眉梢一挑。
他冷哼。「你說完了沒有?沒說完趕緊說完,說完了立刻滾,我不想看見你!」雖然已經當上了皇帝,但在面對她的時候,他還是不由自主的就自稱為我。用朕?怎麼都不大習慣。
「呵,火氣還真是越來越大了。不過,心里有氣的話,就去找那個給你氣受的人發,別老找些不相干的人發泄,這樣很不道德的!」撇撇嘴,少女轉過身去,「算了,懶得和你說了!反正這次也很有可能是我們最好一次吵架,我就不和你計較了。」
「你說什麼?」
心猛地一揪!他忍不住抓住她的手腕。
少女一頓。「不是說了讓我滾的嗎?放手,我要滾了。」
「你先把話說完!」小臉陰沉,他冷冷看著她,「什麼最後一次吵架?你把話說清楚!」
「還能怎麼清楚?現在,你要娶後了,以後就是成家的人了,我還能肆無忌憚的和你吵架嗎?好歹也得顧及著你家皇後的感受不是?再說了,我也快要及笄了,父皇也說,在我及笄之日,會當眾為我指婚。到時候,訂下婚事,我更不能和外男過多接觸。從此以後,你我是想吵架都沒得吵了。」撇撇嘴,拍拍他的肩,「所以,珍惜這最後的機會吧!」
不要!
聞听此言,他覺得自己仿佛墜入某個萬丈深淵之中,呼呼的風聲從耳邊刮過,渾身涼颼颼的,他想要抓緊什麼,卻怎麼也抓不上手。這種感覺……很無助,很淒涼,甚至比知道父皇回來搶走母後時候的感覺更甚!
于是,不由自主的,他再次抓緊了她的手腕。「你要嫁給誰?」
「不知道啊!」少女聳肩,「子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我們自己做主的道理?」再沖他一笑,「所以,能找來這麼多年輕貌美的大家閨秀給你挑選,你父皇母後已經夠疼你了,你就惜福吧!」
「你到底要嫁給誰!」才不管她後面什麼話,他的心冰涼冰涼的,只管咬牙低喝。
少女被嚇到了。
「你……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麼難看?她好像沒再刺激他了啊!
「快點說!誰!」快點!
「你輕點!我的胳膊都快被你捏斷了!」秀美緊皺,一雙秋水明眸中現出一抹痛苦,少女低叫,想要掰開他的手腕。但是,一個嬌柔的少女,哪里斗得過他這個從小就跟著外公練武強身的少年?再一把將她的另一只手也緊緊攥住,他的音調又低了八度,「快說!你要嫁給誰!」
「我真的不知道啦!」真的慌了,少女從沒有覺得這麼慌亂過,「應該,應該是明年的新科狀元吧!或者是陰南池家的長孫,亦或是韋大人的長子。我只隱約听父皇母後說起過,說是要給我選個好人家,其他的我就真不知道了!」
新科狀元?百年世家的長孫?東琴國宰相的寶貝兒子?果然一個個都出身不凡。但是!又有哪一個比得上他?
心一沉,他繼續問︰「你喜歡誰?」
「什麼?」
「你,喜歡,誰!」她說誰,他就去宰了誰!
「啊,沒有啊!」少女連忙搖頭,「我都和他們不熟。」
「不熟你父皇母後會為你安排?」他冷笑,「你的母後什麼人物,她會讓她的寶貝女兒隨便嫁人嗎?」
「所以,母後說,接下來會安排我們見面,說說話,培養一下感覺——呀!你干什麼!」手腕上的痛楚瞬時加劇,少女一抬頭,不想就對上了一張異常陰森的面孔。不覺心口一縮,連帶身體也跟著縮了縮,「你……這是想干什麼?」
干什麼?
他一怔。是啊,自己想干什麼?他又是在干什麼?他和她,又怎麼會進展到現在這個地步?他明明記得,剛才他們還在為了某件事情爭吵,自己正打算將這個無法無天的女人給趕出門去,可一轉眼,他又……
「皇上!皇上!」
此時,太監王林又大叫著跑了過來︰「快點,你快點去御花園吧!太上皇听說您現在還沒去那邊,已經發怒了,說要親自過來將您逮過去呢!趁著現在還有點時間,您快點走啊!不然就來不及了!」
「滾!」
嘮嘮叨叨說了這麼多,他只有一個字回應。
太監一愣。「皇上?」
「滾!」
「皇上……呀,衛元公主,您怎麼還在這里?皇太後還派人在到處找您呢,公主——」
「快點滾!不然,朕就命人將你拖出去,杖斃!」
絮絮叨叨的聲音再次戛然而止。抬起頭,發現兩個人之間的狀況,這才發現氣氛很不對勁。太監趕緊低頭︰「是是是,奴才告退!」趕緊轉身,撒丫子找太上皇和皇太後求救去!
而這邊,將太監的話全都收入耳中,少女嘴角用力彎起︰「你父皇馬上就要殺過來了你,你還不趕緊走?」
他搖頭,雙目直直看著她的眼。
少女心中一陣激蕩。「你……你這麼看著我干什麼?」趕快移開眼啊,她心跳加速,渾身發軟,都快呼吸不暢了!
「今天才發現,你其實長得也還看得過眼。」盯著她的小臉蛋看了許久,他突然吐出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她又狠狠一愣。「你在說什麼?」
他不再說話,而是嘴角一勾,臉上漾起一抹淺淺的笑。
雖然只是淺淺的笑,卻仿佛一朵春日中迎風徐徐綻開的花兒,一瓣一瓣,慢慢綻開,她似乎能听見花骨朵伸開筋骨的時候發出的輕柔的聲響,如此美麗,如此**,讓她不知不覺沉醉其中,久久不能自拔。她,好像喝多了。
雙手早放開了她的手腕,他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另一手則按上她的肩膀。
「蕊兒。」好輕柔的一聲呼喚。認識這麼久,他從來沒有用這麼溫柔的語調和她說過話。
是她的幻覺嗎?
腳下仿佛踩著一朵柔軟的雲,少女的身體都開始變得輕飄飄起來。
「既然你要嫁人,我要娶後,咱們的年紀也差不多,不如,就湊一對算了,你覺得呢?」
更輕柔,更纏綿的聲音傳入耳中,讓她的心都快化成一灘春水。少女眼睫微抬,看著眼前的他,卻仿佛看著一個陌生人一般。「你……」
「反正,咱們從小就認識,彼此相熟。總比那些亂七八糟被突然塞過來的人強,你說是吧?」嘴角繼續往上勾去,他的笑容更加魅惑人心。
「好像似的。」腦子已經快要變成一鍋漿糊了,少女傻乎乎的點頭。
「所以,與其嫁給那些人,你不如嫁給我算了!我元盛王朝的皇宮你也早熟悉了,我父皇母後也與你相處得很好,你說呢?」
嗯,似乎是這麼一回事。但是……少女眉頭微皺。為什麼她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呢?
「所以,就這樣吧!你嫁給我吧嫁給我吧!」
嫁給我吧嫁給我吧!
輕輕柔柔的重復著同樣的話,他慢慢將臉湊近她,將他最最溫柔的一面展現在她的面前。
少女覺得,她是真的喝多了。眼前的一切顯得如此的不真實,這張帶著如此燦爛笑靨的小臉也是她從未見過的。但是,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臉上,這感覺又是過分真實,這讓她的腦子更加昏昏沉沉。
「蕊兒,蕊兒,你答應我吧,答應我吧!」
繼續湊近,語調放得極柔。
「你……你別過來,不要……」
疲軟的雙腿慢慢向後移動,紅唇中輕吐著綿軟無力的抗拒。只是,還沒後退幾步,她的後腰就撞上了擺放奏折的幾案。雙手後撤,想要抓住依靠支撐住身體。
「呀!」
一聲驚呼,神智立即被稀里嘩啦的聲響挽回一點。但是,下一刻,他也趕了過來,一把將她攬住。「蕊兒,沒事,放心,沒事。」
一瞬的功夫,她再次淪陷,大腦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蕊兒……」
一手攬上她的腰,他的另一只手托上她的後腦勺,慢慢的,將臉和她貼近。那一雙眼,迷蒙,氤氳,仿佛蒙著一層霧氣,就那麼看著她,仿佛看著世上最最珍貴的寶物。
她的人,她的心,都忍不住要融化在這樣的眼神里。
「你……」
「叫我的名字。」
「東方翔辰。」
「叫翔辰。」
「翔,翔辰。」
「對,睿兒真乖。」
灼熱的呼吸,越來越重,熱度也越來越高,少女又快呼吸不過來了!
天哪!
他的唇!軟軟的,溫溫的唇,居然也覆在了她的唇上!這種感覺,怎麼說呢?好奇怪,好……好……
「侯兒,你們在干什麼?」
猛然間,一個拔高了的音調陡然響起,將交疊在一起兩人震開。
連忙移開覆在少女唇瓣上的唇,他施施然起身,一手卻還攬在少女的腰肢上。嘴角一勾,看著眼前的一對夫妻,淡然開口——
「如你們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