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洺洵在床上輾轉反側,等待著太陽的上升。已經在呼延的境內了,男子找的客棧讓他們暫住一晚。眼前滿是墨夷思的面容,隨著他的擔心一點一點展開,歡樂抑或悲傷。那名黑衣男子只是伏在桌上趴了一會,天寒地凍,胡洺洵拿了一條毯子,輕輕蓋在他身上,卻瞟到了他腰上帶的一塊玉佩,九紋龍胤的天青石,通透晶瑩,他不禁心中詫異。
這時黑衣男子迷迷糊糊從夢中初醒,卻看到胡洺洵在他旁邊,驚了一驚。胡洺洵看了看他,內心倍感緊張,未來得及想便迅速掏出佩劍直抵男子咽喉,眼神亦是清冷決絕,「說!你究竟是誰?」
男子猝不及防,看著胡洺洵沒有動。他的語氣仍淡淡的,「你為何偏要知道我是誰?就像我不問你是誰一樣。你只要知道,我不是壞人,就夠了。」
「你衣著談吐武藝騎術皆不凡,絕對不是平常人家。說!你是不是呼延那邊派來的,你們的目的是什麼?」胡洺洵的劍向前伸了一寸。
「真可笑。」男子冷冷地說,「我救了你,你反而不知道感恩,還要殺我。」
「可是……」胡洺洵想了想,略有猶豫,「可是我依舊不知道你是誰,我妹妹現在……」
「公子若有疑心,我離開便是了。公子若還缺少幫手,我便留下。是去是留,公子決定吧。」那人平靜的說著。
胡洺洵看了看他,那黑色的面紗下似也透露著堅毅的目光,終是相信了他。「好。」他收起劍,朝著他拜了拜,「委屈你了,兄弟。只是內心太過煩悶了,是我多疑了,抱歉。」
那人掠過一絲笑容,寬宏之態盡顯大度雍容。
今天則是人日了,按宮中的禮節,仍是要舉行家宴的。軒城昨夜留宿在存音閣,一早便去上朝了。我躊躇著,想著找尋一個合適的時機,把思思的事情告訴他,不能再拖了。
「公主。」落筱匆匆走進來,神色有些慌張。我眉頭一蹙,「怎麼了?」
「音貴人來了,說是有事求見。」
來得到還快,不過是向我炫耀一下軒城昨夜寵幸她罷了。這樣的無恃無恐,想必在宮中生存也不會太久了,讓她鬧去吧。我看了看落筱,「讓她去偏殿等。本宮換下衣服,去去就來。」
我只穿了一件湖藍的素紈裙,裙褶細密,袖口瓖銀貂狐皮。插一支二龍戲珠簪,披一件藏青孔雀襲,緩緩移步到寧懿殿。一進門,便看到了醒目的雲霓紋彩條百褶華裳,旁側的宮女手臂上搭著一件腥紅的白翎毛氈,果然是氣勢凌人,風華綽綽。我忙走向前去,「妹妹怎麼來了?大冷天的,也不通知姐姐一聲,讓姐姐多燒些銀碳。」
她面似桃花,朱唇輕啟,「姐姐那里的話,妹妹來這都是打擾姐姐清幽了,怎能再勞煩姐姐?妹妹來這是想向姐姐借一樣東西,今日人日家宴,妹妹上次被王賞賜的一對鏤花點珠臂釧找不到了,不知姐姐這里可有一樣的,妹妹今天想戴。」
我似是懂她的意圖了,微微一笑,「那一對啊。本宮還真沒有呢,王寵愛你,想必是只賞給了你一人了。」我看她唇邊露出淺淺笑意,又接著說︰「不過本宮有相似的一對金釧,只是兩只圖案是不同的。其中一副飾纏枝花,末端為兩獸頭相對,一副飾雙龍,末端為兩龍頭相對。不知這個可否應付一下?」
她的臉稍稍變了顏色,可臉上依舊掛著笑容,語氣有些微微酸。「姐姐這一副是王親自打造的吧,想必在天下也是獨一無二呢,妹妹豈敢借用姐姐的心愛之物?妹妹真羨慕姐姐,王對姐姐的好,真是無可挑剔。」
「妹妹哪里的話,妹妹剛剛入宮不久,如今已是貴人了,可見王對你的喜歡。恐怕再過一些時日,妹妹冊妃之日便指日可待了,到時候,妹妹想要什麼樣的胭脂朱釵,只與人說一聲,尚工局便會馬不停蹄的為妹妹制作,妹妹便不會來本宮這里借了,恐怕本宮的釵飾都不及妹妹了。」我看著她的表情,她隱約掠過幾分不快。我的話雖是祝賀之意,卻也不得不提醒著她,休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姐姐太抬舉妹妹了。」她的話鋒偏冷,眼眉微挑。「妹妹若真的有那麼一天,還望姐姐多多照顧即是。」她站起身,「姐姐歇著吧,妹妹回宮了。」
「等一等。」我叫住她,看了落筱一眼,「落筱,你去把我那對盤龍燕雲的銀釧拿來給音貴人。」
「這如何使得?」音若有些惶恐,我攜了她的手,嬌女敕的手腕閃著亮白的光澤,我把盒子里那一對銀釧套在她的手上,裊裊的余香縈繞著,沁人心脾。
我笑著看她,「這樣縴細又白皙的手腕,不戴點什麼,太可惜了。本宮這對銀釧,打造的有些小了,閑著也是閑著,不如賜予你了。你看你帶著,多好看。」
她欣喜的對著鏡子照了又照,「這做工果真精致,這盤龍栩栩如生,而這香,似是嵌在了這銀釧間一般。」她細嗅了嗅,便福了一福,「多謝姐姐了。」
「哪里的話,你我既同在後宮,便是姐妹。姐妹間哪有這樣客氣的道理?你若是日後還缺什麼了,來我宮便是,不必拘禮。」
「那音若真是好福氣了,有姐姐照顧著。」她笑了笑,模了模手腕上的釧,「音若告辭,姐姐好生休息著。」便款款走出。
那一抹倩影悠然離去,落筱疑惑的看著我,「公主為何要把那對銀釧送給音貴人,公主那對銀釧也並沒有小啊,而且公主與音貴人不是素來不和嗎?」
我看著她,搖了搖頭,「後宮雖是紛擾之地,可我也想在宮中求得一份安寧。如今只要守著軒城,不參與這些勾心斗角、爾虞我詐。音若是一個極其刁蠻的主,可以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而她的目的,則只有一個——後宮之主。本宮這樣,也不過是獻獻殷勤,保自己安心罷了。」
「公主這樣做,值得嗎?公主向來不是受委屈之人。況且,以公主的智謀,恐怕她們是不及的吧,干嘛要受這屈辱?」
「無干于人,唯志所欲。本宮從小看慣了後宮爭斗的戲碼,不願這樣的事情在自己身上發生了。她們願意斗,隨她們去吧。只是後宮之人處事都小心謹慎,尤其是音若,她的疑心想必會更重。本宮送她的薄禮,她倒未免真會領這個情。落筱,你下去準備些茶點來,估模著王該下朝了。」
「是。」她應了一聲,看了我一眼,便退下了。
我閑的無聊坐在搖椅上,微微合上眼。卻感覺一陣涼風襲人,我笑了笑沒有睜眼,料是他來了。
「怎麼,睡了嗎?」他輕撫我額前的碎發,在我耳邊說。我轉了個身,不去理他,心里卻是偷偷的樂著。他看了看我,「不醒來,那孤去薄美人拿了,薄美人的茶沏的極好,好久沒喝了,孤有些饞了呢。」便要拂袖離去。
我猜到他是開玩笑,心里癢癢的,卻依舊不做聲。他見狀無奈,伸手咯吱我,口中邊笑邊喊,「還不醒來,讓你裝睡!裝睡,醒來!」
我的眼楮立馬睜開了,用手護著,笑的花枝亂顫。最後實在是抵不住了,大笑著喊著︰「王,臣妾錯了,錯了。」
「還敢再裝睡嗎?」他一邊胳肢我,一邊笑著說。
我已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百般無奈,忙用手握住他的胳膊,「不……不敢了,不敢了。」
他停止了動作,壞壞的笑著。「莫不是你在吃本王昨天去音若那里的醋?」
「臣妾才沒有。」我撅嘴不看他,卻隱隱有一絲切切的喜悅感,或是如今倒是期望他多來這里一些了。
他笑著輕搖著我的搖椅,「孤知道你怎麼想的。沒關系,孤會等的,等你願意說出來,你是在乎孤的。」
「軒城……」我看著他的眼楮,那麼清澈而明亮。我突然想起了什麼,握住了他正在搖我的手,「軒城,我有事與你說。」
「怎麼了?你說。」他的手一翻,與我緊緊地十指相扣。
「是思思。」我深吸了一口氣。
「思思?」它的臉上掠過一絲疑惑,「她怎麼了?」
「我覺得我必須和你說這件事了,她讓我替他瞞著,可是……已經這麼久了,瞞不住了。」
「怎麼了?」他的眉頭緊鎖,有些不快。我的手掌開始流出細密的汗。
「思思她……走了。」我低著頭,用極其微小的聲音說著。
「什麼?」他一聲大喊,詫異地看著我,松開了我的手。「什麼時候的事?」
「元日那夜。」
「你為什麼早不告訴我?」
「思思讓我瞞著你,她說她只是想去散散心,可是很久了,她……我有些擔心。」我緊張的說著,不敢抬頭看他威懾的眼楮。
「這不怪你。」他停頓了一下,溫柔地撫了撫我的眉,平緩了一下心緒。「思思這孩子,從小性子就野。她定是在宮中呆的無聊了便想出去玩玩,從前都是我帶她去騎馬涉獵什麼的,現在我忙……真的是很少陪她了。」他看著我,「可有人陪她出宮?我是擔心她的身體,剛受風寒,怕是經不起顛簸。」
「好像是胡將軍陪她出去了。」
「洺洵……我說他怎麼這幾日一直稱病不來上朝,原來是這樣。」他不由的笑了笑,「若真是這樣……我也就放心了。」他看著我,「洺洵是個好男人,思思他們若是能平安回來,便給他們完婚吧。思思也算有個好歸宿了,嫁出去後再進宮也方便,也可以時常回來看看我們,也是了卻了孤的一樁心事了。」
「王不再去尋尋嗎?就不怕有什麼事嗎?」我神色憂慮地看著他。
「有洺洵,孤很放心。洺洵會拼了命的保護思思的。」他寵溺的笑著,我亦舒了一口氣,安靜的靠在他的懷里。全天下的哥哥果真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自己妹妹可以有個好歸宿,就像當初皇兄拼了命的把我從這里拉出來一樣。如果當初成功了,或許此刻依偎的人,則是白沐修了,而皇兄,也不會死了吧。只是……沒有如果。我閉上了眼楮,皇兄身上的零陵香似乎又在空氣中彌漫了,而白沐修身上的墨香,也在翩躚圍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