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波了幾日,有時則伴著那久違的簫聲,倒也為這樣枯燥的旅途添了幾分清麗婉轉。霽薇推開朱窗,終是聞到了那樣熟悉的濕熱氣味。這樣濕熱的夏天,比起大宛,是要帶著幾分柔和的。兩旁的百姓皆朝聖跪拜,去也是一片一片祥和的氣息。
「娘娘,我們到家了。」霽薇疲憊的眼神中終是亮了幾分,宮門緩緩開啟。浩浩蕩蕩的隊伍走進,宮內龐大而奢華的陣勢晃花了自己的眼。「恭迎黛嵐公主。」這樣溫暖的呼喊,有那麼一剎那,竟溫熱了自己的眼楮。
父皇與母後站在隊伍前端,淚水不禁簌簌滑落。我忙下了車,不顧霽薇的攙扶便跑過去。三叩九拜的大禮,「女兒不孝,不曾好好陪在父皇母後身邊。」
「回來就好。」母後一邊拭著淚,一邊扶起我。「你現在是王後了,身份不同,不必行如此大的禮節。」
「可嵐兒究竟是母後的女兒,孝道還是有的。」我緊緊的握住母後的手,她的臉似是蒼老了幾分。
「皇姐,皇姐!」一個嬌小的身軀猝不及防的扎進自己懷里,父皇在旁邊咳了咳,「越大越沒個規矩了。」
七妹被父皇有些森嚴的臉嚇得吐了吐舌頭,她抬起頭,嬉笑盈盈。「皇姐可算是回來了,把妹妹想得好苦啊!皇姐可知道,每天宮人們都束縛著妹妹,讓妹妹學這學那,好累的啊!」
「你個懶鬼。快讓我瞧瞧。」我寵溺的捏了捏她的鼻子,她忙轉了一圈給我看。「一年不見,竟都長這樣高了。過了笈禮沒有,可真是要到了出嫁的年齡了。」
「四月份過的,可是母後與父皇都說我還像個孩子,一點不及你那時的半分。」她不服氣的撅了撅嘴,「可是人家就是不喜歡那些詩詞歌舞的嘛,我哪有姐姐的半分才情啊,想著就頭疼。」
「傻瓜。」我拍了她一下,「那些都是對你好的嘛,等你再大大就知道了。一個女兒家,偏纏著師傅去教你舞槍弄劍的,可真是拿你沒辦法呢。」
「姐姐又拿當初的那事取笑我,不理你了!」她大喊一聲,作羞狀,便跑開了。
夜晚父皇準備了家宴來為我接風洗塵,歌台暖響,春光融融。與大家共飲了幾杯,不覺薄醉。樂曲響起,芊碧被眾人簇擁而出,窈窕姿態,已是曼妙異常。眾人無不贊嘆。我笑了笑,「妹妹的舞蹈真的是愈來愈好了,像妹妹如此佳人,只怕是多少王侯將相之子夜夜思寐的。妹妹年紀也不小了,父皇還未曾指婚嗎?那可真真的是舍不得妹妹,想把妹妹留在身邊多呆幾年呢。」
「皇姐說笑了。」芊碧听聞,不覺面目有些微冷。四周靜寂,我看到淑妃娘娘的表情有些訕訕,眉間略含怒色。父皇將酒杯輕輕擱置,有片刻的沉默,道︰「前幾日賜婚給昭王的佷子白沐修了,可卻被推辭了。」
「是皇上過于看重老臣了。」昭王慌忙跪下,「是微臣的佷兒沒那個福氣,不敢迎娶芊碧公主。是老臣該死。」說著,一把拉白沐修跪下。
「罷了罷了,起來吧。」父皇微微眯眼,抿了口酒。「我這女兒美貌多才,是你那佷兒沒那個福氣。不給你便是了。」他爽朗的笑了幾聲,「今日是家宴,就不說那些了。」眾人亦附和著,芊碧的面容有些尷尬,慌忙退下。
臉上逐漸熱了起來,頭也有些暈暈的。便覺燥熱的厲害,借換衣為由便暫時離開了宴席。抬頭見天上月色極美,十五的月亮團團如一輪冰盤,高高的懸在那黑藍絨底般的夜空上,明亮皎潔。月華如水,映在裙上玉佩上,更是瑩瑩溫潤。听得湖中鷺鷥劃水而過的清冷之聲,不覺生了孤涼之感。那皎潔月色也成了湖中浮著漂萍菱葉的一汪黯淡水色。
忽聞一陣簫聲清朗,他站在湖邊吹簫的模樣與出嫁前見他毫無差別。我靜靜地站了一會,他轉過身望著我,目光仍是那抹似有非有的柔情。
「為什麼要拒絕?」我帶著幾分醉意說著,「芊碧縱使平常嬌蠻任性了些,人也是很好的。又是公主,不曾委屈你半分。你竟敢拒絕父皇的賜婚,你讓芊碧日後怎麼嫁人?」
「就算將再好的人擺在微臣面前,微臣心里已然裝了一人,卻再也放不下旁人了。」他抬頭望我,「只怕讓芊碧公主嫁過來,便委屈了公主。」
我有些怔怔,心中拂過幾絲暖意,不覺感到幾分愧疚。「沐修,上次那樣對你……我……」
「微臣已不記得公主說的是什麼事了。」白沐修冷靜的說著,眸光在月光下籠著更添晶瑩,「他待你並不好,對嗎?我看得出來,你受了委屈。」
我看著他,沒有出聲。往事的記憶一幕一幕借著酒意竟全浮上心頭,「你離開後,發生了很多事。」我有些語無倫次,「軒城待我一日不如一日,落筱死了,我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都離我而去了。」我說著,不覺嗚咽。
他有些心疼,拍拍我的肩。「能為自己所愛的人受些委屈或許也就不覺得苦了,公主對王一片苦心,才會惹得公主心痛。這份情,著實令微臣感動。」
我撇撇嘴,眼神望向他有些淒迷。便把到嘴邊的恢復記憶的事又咽了回去,只轉過頭看向那一樹一樹密密的木槿,不說話。
「好你個白沐修,原來你拒婚竟是為她?」一尖利的女聲猛然響起,驚了我半分的酒意。只見芊碧滿臉漲紅的走到我們面前,指著我︰「你就因為她。而不要我?」她的聲音略帶顫抖,有些哭音。
「是微臣自己沒那個福氣,不敢迎娶芊碧公主,與黛嵐公主無關。」白沐修把手放下,拜了拜道。
芊碧看向我,眼神中透漏著幾分不滿。「皇姐已嫁人做了皇後了,還請白大人多與皇姐保持幾分距離吧,免得惹人非議,壞了皇姐的名聲。」她冷冷的瞪了白沐修一眼,說著。
「我與白大人是偶然相遇的。」我平定了幾分說著,「妹妹還是快些回到家宴去吧,家宴少了妹妹的舞蹈便少了幾分樂趣了。姐姐醒醒酒,便回去。」
她斜斜的望了我一眼,「那麼希望姐姐的酒意快些醒來,莫要因為薄醉而失了身份。」便「哼」了一聲,「姐姐好自為之。」
晚宴散後,母後便隨著我來到我的寢宮。擺設仍是原來的樣子,一切如新,不曾有任何改變。母後輕輕握緊我的手,「我叫宮人每天都細心打掃你這里,我想你了,便時常走到這里看看。」她說著,不禁紅了眼眶。
「母後受苦了,是女兒不孝,不能陪在母後身邊。」我的聲音微微有些顫動。
「哪里的話,你總是要嫁出去的。」母後說著,「軒城待你可好嗎?你雖身為王後,卻也免不了要受些委屈。」
「他待女兒很好。」我假意撐著笑了笑,「母後不必擔心女兒,女兒只是想父皇和母後了,便特向他請求了回宮,不曾有什麼的。」
「那便好。」母後看著我,漠然地說著︰「嫁與帝王將相家便定是有百般無奈的。身為後宮之主,需處理好與後宮嬪妃的關系,也更要處理好與夫君的關系。名義上,他君你臣。而情分上,卻也只有你才最得他的心。縱使他不是每天都宿在你寢宮,你也該體諒他。」
「女兒明白。女兒定會做一個如母親一樣賢淑的王後的。」
「嗯。」母後贊許的點了點頭,「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說著便起身離開。
「恭送母後。」我福了福身子,坐在了床邊。母後的話的確不無幾分道理,只是這道理我亦是明白的。卻還是……寂然的笑了笑,想這些有何用?無非都是往事了。霽薇為我換上寢衣,熄滅了燭火。一切思緒靜止,凝結在這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