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烈的車光突然亮起,隨著刺耳的汽車加速聲,女孩兒奮力要將愣住的男孩推開。為時已晚,疾馳的車根本無法躲避,轉瞬間,便已到了跟前……
「啊……」
正在窗前的小凳子上做針線的紫蘇和紫苑听見一聲低低的驚叫,都忙放下了手里的針線活,幾步走到床前撩起帳子。
床上的女孩兒不過六七歲的樣子,雖然還是閉目睡著,可一張小臉上滿是汗水,兩道秀氣的眉毛微微蹙著,顯是睡得極不安穩。
「姑娘,姑娘」紫蘇彎下腰,輕輕地喚著。
女孩兒「嗯」了一聲,緩緩睜開了眼楮。不知是不是還未清醒,目光中滿是迷茫。
「姑娘,又魘住了吧?」紫蘇拿起枕邊的絲帕輕輕拭去了那小姑娘額上的汗濕,關切地問。
女孩兒坐起身子,目光漸漸清明,臉上已然沒有了茫然之色。是了,碧色的茜紗窗,淺紫的鮫綃賬,雕花的木家具,還有眼前這兩個清秀伶俐的丫頭,都告訴她,這已經不是她原先的世界了。
一場車禍,讓她來到了這里。不幸的是,這並不是歷史上記載的朝代;幸運的是,她,是揚州巡鹽御史林如海之女,乳名黛玉。
「姑娘?」紫苑見自家姑娘醒了許久也不說話,又輕喚了一聲。
「紫蘇姐姐,我有些渴了。」
紫蘇忙回身,從茶格上取了一只雨過天晴色的茶杯,倒了一杯溫水。
紫苑便拿著玉色的夾紗靠墊倚在了黛玉的後邊,口中叮囑道︰「姑娘,且靠一靠。不然這猛一起來,看頭暈呢。」
黛玉就著紫蘇的手喝了一口,搖搖頭示意不喝了。因這個身子從小嬌弱,母親賈敏不許她吃茶,恐薄了腸胃。
看看外邊,斑駁的樹影映在窗紗之上,白亮亮的日光透過窗紗照進來,依舊有些晃眼。不用出去,便知必是暑熱一片。好在這屋子里擺著冰盆兒,消去了幾分熱氣。
「姑娘還要再歇一會兒麼?」
黛玉搖搖頭,「不了,方才睡著了出了一身的汗,這會子身上有些別扭呢。紫蘇姐姐,預備水,我要洗一洗。」
說話間,黛玉的乳母王嬤嬤從外邊進來了,听了黛玉的話便道︰「姑娘,這個時候只擦一擦就是了。天雖然熱,每日里洗一回也就夠了。」
她是從小女乃過黛玉的,在黛玉的屋子里說話頗有幾分分量。只是,她卻不知道,此時的黛玉,並非之前的黛玉。
黛玉見紫蘇听了王嬤嬤的話,轉頭看了看自己。當下心里就有些個不樂意了。
若是王嬤嬤確實為了自己好,倒也罷了。只是來的這幾個月,黛玉從最初的惴惴不安,到了現在,府里的人都認全了,冷眼看著,每個人的性子也有了幾分了解。這個王嬤嬤,嘴里說的好听,其實,很有幾分要把持著黛玉屋里事務的意思。
思及前世看紅樓的時候,那榮國府里的姑娘少爺們,個個兒的女乃娘跟半個祖宗似的。若是主子們寬和些,更是會拿著身份指手畫腳。記得那賈家的老太太說的好,「大約這些**們,一個個仗著女乃過哥兒姐兒,原比別人有些體面,他們就生事,比別人更可惡!專管調唆主子,護短偏向。」
王嬤嬤卻正好是賈家出來的。她原是母親賈敏的陪房,後來又做了黛玉的乳娘,自然比別人更加得賈敏的信任。要說起來人並不見得有壞心,只是眼皮子短淺了些。
黛玉可是並不需要這樣的人。她記得清楚,原著里黛玉只帶了王嬤嬤和雪雁兩個丫頭去榮府,好歹雪雁還算是自始至終地伴在黛玉身邊,卻是從沒見她在黛玉身邊照顧過。
黛玉前世的性子,誰對她好上一分,她必是要回以十分;誰要是算計她一分,卻也要報上十分
不過這時候也還不到了就要她出去的地步,別的不說,母親賈敏也是不答應的。因此,黛玉揚起小臉,嬌聲道︰「身上黏黏的,擦擦也不管用的。嬤嬤,我只略洗一洗就是了。紫蘇姐姐」
紫蘇總覺得最近姑娘有些和之前不大一樣了,雖然還是那麼嬌嬌軟軟的,可是不會動不動就哭鼻子,自己的主見也漸漸多了,有時候說話便如小大人一般。
听了黛玉叫,忙笑道︰「我這就去傳水。」
王嬤嬤臉上有些掛不住,左右看看屋子里,見只紫蘇紫菀兩個伺候,那些小丫頭一個不見,便罵道︰「那些個小蹄子呢?不說在這里伺候姑娘,一個一個的,都哪里鑽沙去了?」
聲音又尖又利,極是刺耳。
原本在外頭的幾個小丫頭都一個個縮肩垂頭地進來了,站在水晶簾子底下低頭听訓。
黛玉登時怒了,這個屋子里,到底誰是主子?一張俏臉沉了下來,冷聲道︰「王嬤嬤」
王嬤嬤一愣,紫菀見黛玉臉色一沉,便知道姑娘生氣了,忙道︰「王嬤嬤,姑娘才起來,哪里有在這里教訓小丫頭的道理?若是驚到了姑娘,嬤嬤可怎麼跟太太說?」
黛玉身邊的四個大丫頭都是太太賈氏一手教出來的,極是得賈氏的心意。紫菀這一開口,王嬤嬤便不敢再說別的,訕訕道︰「我這也是看姑娘太寬和了些,那些個小丫頭們便都偷起懶來了。」
「好嬤嬤,都知道嬤嬤一片心為姑娘好呢。」紫菀素來嘴甜會說話,「嬤嬤要教訓她們,出了屋子有多少教訓不得的?平常若是小丫頭們喧嘩了些,嬤嬤還要說呢。更何況這個時候姑娘才醒,嬤嬤倒先高聲教訓人了?好嬤嬤,大熱天的,你只出去好生歇歇,避避暑氣,姑娘這里有我呢。」一邊脆生生地說著,一邊將王嬤嬤拉了出去。
另有紫蘇和兩個大些的丫頭帶著兩個婆子,抬了一桶水進來,安置在桃木緙絲人物屏風後,方才過來服侍黛玉起床去沐浴。
那兩個丫頭便是白芷白薇了,也是賈敏放在黛玉身邊的。算起來,如今黛玉身邊共是四個大丫頭,四個二等小丫頭,另有王嬤嬤一個乳娘。
一時黛玉沐浴好了,覺得身上松快了不少,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身上穿著煙霞紫色薄紗寢衣,坐在椅子上。後邊的紫蘇用帕子一綹一綹地替她擦著頭發。
紫菀手里端著一只海棠式的填漆小托盤進來,笑道︰「這果子方才在冷水里灞了,姑娘別多吃,借個涼氣兒就是了。」
端過來看時,乃是剝好了皮兒的水蜜桃。黛玉用小銀叉子叉起一塊兒來嘗了嘗,清甜香軟,又帶著一股子沁涼,果然是暑熱天氣里吃最好。
紫蘇幾個自然不敢讓她多吃,不過略略嘗了幾塊兒便又端了下去。黛玉頭發也就干了,白芷手巧,替她挽起了雙髻,臉頰兩側各垂了一縷下來。因年紀尚小,發髻之上也不用那些發釵簪環,只用兩條水晶的串子繞著。黛玉已經穿了耳洞,又找了一對兒水滴狀的碧玉墜子戴上。端詳了一端詳,整個人看上去嬌俏又討喜。
白薇打開了櫃子,回頭笑問︰「姑娘,穿前兩天才做的那套衣裳麼?」
黛玉點點頭,「倒也罷了,淺淺的顏色看著還清爽些。」
白薇便拿出了一套淡黃色薄紗斜襟兒褙子,淺碧色薄緞子百褶裙,因著黛玉年紀尚小,衣裙上並不繡繁復的花紋,只在襖上繡了幾枝疏疏落落的玉竹,再就是裙子上用暗綠色絲線拈著銀線滾邊,行動間便如水瀉銀光,也不顯得素淡了。
黛玉這里才換好了衣裳,忽然外頭一個小丫頭子慌慌張張跑了進來,叫道︰「姑娘,姑娘快去瞧瞧罷哥兒方才不知道怎麼磕了,現如今昏過去了太太急的不得了啦」
「什麼?」黛玉一驚,倏然起身。
林如海與夫人賈敏成婚多年,只得一子一女。雖然有兩個姨娘,卻是從未生養過的。黛玉為長,今年也不過六歲。弟弟林珩更是小了些,才三歲多。
黛玉前世也有一個弟弟,只是不知道那場車禍,他到底怎麼樣了。或許是帶著幾分前世對弟弟的牽掛,黛玉自來此後,也十分注意著幼弟林珩。原著中說林珩便是三歲多夭折的,黛玉很是害怕。只是平日里見他年紀雖小,可身子骨倒是並不文弱,也就漸漸地松懈了下來。這乍一听見幼弟昏了過去,大驚之下起的急了些,眼前一陣發暈。
「姑娘,姑娘」白芷和白薇兩個正在身邊伺候著,慌忙扶住了黛玉。白芷斥道︰「你不懂規矩麼?這般慌慌張張的」
黛玉穩了穩心神,平靜下來,對白芷道︰「你別說她了。快,跟了我去母親那里。」
這個時候幾個丫頭也不敢勸她別過去,只得留了紫蘇和白芷兩個看屋子,白薇紫菀兩個,另又叫了兩個小丫頭雪雁雪鵑跟著,急急地往夫人的院子走去。
六月里,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
林府乃是官邸,典型的江南風格。後園子中,一處極大的荷花池中,碩大的荷葉密密匝匝地挨挨擠擠,將一池清水蓋得密不透風。碧玉般的荷葉間,各色荷花開得正好。杏粉,梨白,深紫,淺黃,疏疏落落,卻又顯得風姿婷婷。偶有夏風拂過,荷花搖曳,碧水泠泠,給燥熱的夏日平添了幾分涼爽之意。
此時黛玉哪里顧得看這景致?只帶著幾個丫頭,順著游廊一路疾走。後邊的紫菀見她走的太急,恐她摔倒了,邊走邊輕聲叫著︰「姑娘且慢些,若是摔了,太太更心疼著急了。」
黛玉也不理她,只一邊走著,一邊暗恨自己並不留心。那紅樓中說林珩乃是三歲而亡,卻並沒有說原因為何。她自己心里先入為主,想著賈敏母女身子都是柔弱的,賈敏乃是病逝,黛玉也是把吃藥當吃飯一般。這麼想著,便覺得林珩或許是因身體病弱才夭折的。卻不想,乃是自己誤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