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不傻,先前在賈母屋子里頭不過是腦子一熱,說了些不討人喜歡的話,白白的鬧了自己個沒臉。此時冷靜下來想想,賈母所說的話至少有一點是對的,那就是與林家關系好了,那日後對寶玉絕無壞處。
便是看在這一點上,她也須得先壓下了心里頭對賈敏的不喜歡。
想通了這個,王夫人心里終于好受了些。至于邢夫人那里,哼,不過是個小家子出來的繼室填房,又連個傍身的兒女都沒有,偏生沒個眼力見兒,日後有的是機會整治。
「太太,您找我?」
周瑞家的進來的,她從小兒伺候王夫人,又作為陪嫁的丫頭來了榮國府,乃是王夫人身邊兒頭一個得用的心月復之人。
扶著王夫人從榻上起身,陪笑道︰「不知道太太有何事吩咐?」
王夫人緩緩走到南窗下的炕邊兒,手臂搭在炕桌上坐下。
周瑞家的最會揣摩主子心思,若不然也不能這多年來都得王夫人的信任。眼瞅著她臉上的神色,便是有事情。當下也不多問,就靜靜地垂手侍立在王夫人身側等著。
過了好一會子,王夫人才吐出了一口氣,「你去鳳丫頭那里問問,就說我的話,曉翠堂那邊兒著緊收拾出來。一應要用的東西,緊著去換了新的。再有擺設玩意兒,只管去庫里頭找好的。務必要使……要使咱們家姑女乃女乃滿意。」
周瑞家的是金釧兒親自去傳的,來的時候已經悄悄說與她今兒在賈母那里的事情了。此時听了王夫人的話,周瑞家的便知道這又是在老太太那里受了排揎了。瞅瞅屋子里頭無人,壓低了聲音勸道︰「我這會子馬上就過去。太太也該放寬了心,橫豎姑女乃女乃回來,也不過是三五日功夫,終究就是個外人了。太太何苦來氣著自己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夫人苦笑道,「我跟她不對付不是一兩日。自打我進了府,她就處處找我不痛快。別的也都還罷了,我正懷著珠兒的時候,她就趁著這個空子搶了我當家的權,還給我那麼大的沒臉。珠兒出生後身子不好,大夫也說了是先天弱了,焉知不是我那時候心里不痛快傷著了?可憐我的珠兒……」
越說越是氣憤,先前好不容易平靜了的心情又翻騰起來,咬牙道︰「我就不信,老天爺怎麼就不開眼呢?如今倒是讓她得了一兒一女的,還要帶著上京來炫耀不成?」
周瑞家的听了,知道她又犯了左性,心里也很感到有些個瞧不上王夫人這個做派——珠大爺出生時候可不弱,白白胖胖的很是討人喜歡呢。沒的把什麼不如意都扯到別人頭上去吶。
這話也就是月復誹兩句罷了,周瑞家的嘴里可是不敢說出來的,只得輕聲勸了幾句。
王夫人疲憊地揮揮手,「罷了,我都知道。你且先去罷。」
周瑞家的這才松了口氣,忙忙地往鳳姐兒那邊兒去傳話不提。
再說林府這里,黛玉和林珩是頭一次回來,見宅子比之揚州的官邸也並不小。因是在京中,建築上很有些北地的大氣,各處也是雕梁畫棟的。叫黛玉最為喜歡的,是她的院子里頭一架大大的花藤棚架,種著的乃是南邊兒重金購來的名品紫藤。此時天氣尚冷,只能瞧見一株株老藤遒勁斜逸,順著架子逶迤而上,在棚頂處交纏得密密層層。若是到了春日里頭紫藤花開的時候,怕不得開的如夢境一般?
跟著上京的白芷白薇紫菀三個帶著幾個小丫頭正在收拾屋子。白芷將最後一床杏粉色撒花織錦被疊好了放在床上,退後兩步端詳了一端詳,笑嘻嘻道︰「這床也須得這樣的被褥帳子才配得上。」
黛玉正坐在窗前的書案旁邊兒,手里頭抓了一只楠木雲紋筆筒把玩,听了這話抬起眼來看了看,見那烏木雕花月洞床上垂著一掛秋香底色水墨彈花的錦帳,兩側的鎏金掛鉤將帳子挽起,露出里邊兒一摞四床錦被杏粉荷粉桃紅海棠紅,另有一只玉色軟枕橫鋪,瞧著顏色極為嬌女敕養眼。
白薇正站在另一側整理黛玉的衣裳,听了這話笑道︰「沒見過世面的小蹄子,日後還有更好的讓你瞧呢。」
白芷也不以為意,又過去幫著紫菀擺放黛玉的釵環首飾。滿屋子丫頭你來我往,一會兒這個叫著︰「紫菀姐姐,姑娘的這架短琴放在何處?」,一會兒那個又問︰「白薇姐姐,我記得姑娘的金絞絲鐲子放在一個錦盒里了,怎麼不見了?」
黛玉瞧著頭疼——這不過是上京里來暫住些日子而已,自己一個女孩兒的屋子就弄得這般,。瞧瞧這屋子里頭,紅木黃梨的床榻桌椅書案,博古架上,琺瑯彩的連珠兒瓶,翡翠雕花小燻爐,書案上玉雕貔貅鎮紙,隨意拿出去一件兒,就夠莊戶人家過一輩子有余了。難怪最後被人家惦記呢
正想的出神,林珩自己跑了進來,「姐姐」
黛玉回過神來一看,蹙眉問道︰「跟著你的人呢?怎麼就自己一個跑過來?」
說話間後邊兒才有林珩的大丫頭茯苓金萱也氣喘吁吁地進來了,兩個人忙著對黛玉福了福身子,「姑娘,珩哥兒跑的太快,叫我們好一通追趕。」
黛玉瞪了一眼林珩,責備道︰「仔細跑急了,磕了牙下去」
嘴里這般說著,卻又用手里的帕子仔細地拭了拭林珩的額頭,「瞧瞧,這還冷呢,就跑出了一頭汗」
如今三月底的天氣了,已經漸漸暖了起來。賈敏怕林珩一路行來,才到了京里水土不服,因此便不敢叫他月兌下了棉衣。現下林珩身上還穿著薄薄的錦緞子棉衣。這麼跑下來,一張玉白可愛的小臉兒紅撲撲的,叫黛玉忍不住捏了一把。
林珩笑眯眯道︰「姐姐,方才我听母親說了,明兒就往榮府里頭去呢。」
黛玉瞧著他無語——敢情這般興奮,就是為了這個?
不過,就要見著那塊兒補天剩下的石頭了麼?黛玉挑了挑秀氣的罥煙眉,嘴角忍不住揚了起來,還真是有些期待呢只是不知道這回自己是跟著母親同去,還會不會有那摔玉、取字的笑話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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