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府的後園子果然也是一派富貴之氣。亭台軒榭,廊館閣樓,處處雕梁畫棟,漆金描銀。也有清池流水,也有古木茂竹。若是單看這園子,倒也很有北地園林的特點,與黛玉之前所見的江南風格完全不同。
卻說賈母因叫黛玉等人吃了飯往園子里頭逛去,黛玉心里思量了一下,自己姐弟兩個是昨日來的,今兒若是不往邢夫人與王夫人那里去坐坐,難免讓人覺得不懂禮數,在這里住著,竟不往長輩院子里頭去請個安。
因此便對著賈母笑道︰「老太太,既是出去走動,不如請二姐姐她們帶著我們往兩位舅母那里去請個安罷?」
賈母听了,心里越發喜歡,到底是自己的外孫女兒,年紀不大,卻是想的周到。「好孩子,你大舅母那里離得遠,得坐車過去才好。你璉二嫂子不在這里,等讓她明兒安排了車你再過去,今兒先往你二舅母那里去走一遭兒罷了。」
說著,又叫鴛鴦,「你和姑娘們並寶玉一塊兒去。好生安排著,別叫她們累著了。」
鴛鴦上前來福身應了,自帶了黛玉等人出來。
此時天氣已然暖了,日頭暖洋洋地照著,天上碧藍如洗。幾縷暖風拂過,吹在臉上叫人覺得很是舒服。
賈母與王夫人的院子其實只隔了一條兩丈余寬的過道。寶玉因心里高興,便走在前頭,邊走尚且邊指著各處說與黛玉和林珩知道。
「林妹妹,林表弟,那邊兒院子,」黛玉順著他的手看過去,見一處不大的院子,外頭粉油大影壁擋住了門,看不真著,「那是璉二哥和鳳姐姐的院子。這會子定有不少婆子們在那里回事情,林妹妹你水一般的女孩兒,且不必去听。等會子咱們從太太那里回來再過去,也就清淨了。」
寶玉又指著前邊兒一處更為小巧的院落,道︰「那是大嫂子的住處。往常大嫂子都在老太太那里,或是與二姐姐她們一塊兒,家里就蘭哥兒一個。」
林珩走在黛玉身側,想起昨兒跟自己一塊兒解九連環的那個小小孩童,論起來,也是榮國府二房的嫡長孫,可在這里,便如個透明人一般。每日里拘在院子中,一個幾歲的孩子,只是沒了父親,母親又不大被待見,便過得這般。比較一番,真與前世的姐姐和自己差不多了。原本對昨天那個小孩子還不甚在意,這會子,倒是也生出了些許同情之心。
走過了東西穿堂,從一處後院的角門進去,便是榮禧堂後院了。黛玉邊走邊瞧著,見寶玉在前頭引著,也並不往榮禧堂的院子里走,只一徑順著抄手游廊又進了一處院落,這方才是王夫人的住處。
看了一眼林珩,姐弟兩個人嘴角兒都泛起了笑意——這榮國府確實是個有意思的,大房正經承襲爵位,卻被擠到了一角兒去住。二房呢,倒是大喇喇地佔據了正房正院,就連內宅當家的權利,都是落在了二房手里。不知是時候久了,還是後來借著那賈元春賢德妃的勢頭,就連鳳姐兒說起來,都是「遲早要回那邊兒」,儼然是將榮國府這里看作了二房的。其實,真要說起來,老太太也好,賈政王夫人也好,真是都夠短見了。不管出于何種緣由,這賈政一家子住在這里,那叫名不正言不順。這個時候,最是講究個嫡庶長幼的,賈政不居長不襲爵,卻硬是將大哥一家子擠到了馬棚邊兒上去住,難道還能對他有何好處?要是有那御史就此參他一本,丟官兒都有可能。這點兒都想不明白,難怪他數十年在官場就毫無作為呢。
進了榮禧堂東側的小院子,便瞧見了三間正房,另又跨著一間耳房,東側牆畔開了月洞門,又通著一個小跨院,想來是賈政的兩個姨娘住的。
院子中收拾得一如榮國府其它各處,富貴華麗。游廊上站著好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頭,見了寶玉進來,都是眉開眼笑的。其中一個搶上前去打起了簾子,高聲叫著︰「寶二爺來了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林姑娘林大爺來了」
聲音清脆稚女敕,很是好听。寶玉笑嘻嘻地回頭道︰「林妹妹,林表弟,里邊請。」
迎春探春惜春卻是互看了一眼,彼此臉上都有一絲不好意思。原因無他,黛玉與林珩歲數雖小,卻是府里頭的客人,往這里來給舅母請安的。于情于理,那通傳之時也該是先報上她們姐弟才是。這小丫頭不懂禮數兒,卻偏要上前來賣好兒,當真是糊涂得緊,丟人得緊
黛玉渾若未覺,面上並看不出什麼來。林珩嘴角笑意愈發地重了——就這樣的丫頭,還好意思說是世家府邸出來的?
屋子里迎出來兩個丫頭,前邊一個身材微豐,白女敕面龐,水杏大眼,水紅色的夾緞子比甲外束了一條大紅汗巾,底下系著白色綾子裙,出來一把拉住寶玉,笑道︰「怎麼這會子過來了?方才太太才說起來呢。」
寶玉看著她粉色的嘴唇一開一合,隱隱又問道了一股子胭脂香,忍不住也壓低了聲音,笑問道︰「好姐姐,今兒你擦得什麼香油?竟是這般好看好聞?」
那丫頭嘴角一抿,斜睨了寶玉一眼,「不就是平日里搽的?和襲人一般,你只問她去就知道了。」
因後邊兒跟著黛玉,寶玉倒也沒好意思說出來要吃人家嘴上胭脂的話來,只輕輕地捏了一下那丫頭拉著他的手。
後邊兒的一個丫頭穿著要素淡了一些,乃是一件兒半舊的蔥綠色撒花比甲,底下銀白色綾子裙。因見了黛玉迎春等人,忙上前福身,道︰「二太太請幾位姑娘和林大爺進去說話呢。」
探春便道︰「彩雲姐姐,太太這會子可忙?」
「就只周大娘在里邊。」彩雲笑著回道,又扭頭對先出來的丫頭道,「金釧兒,你別鬧了。回來叫老嬤嬤們知道了又該說道你了。」
金釧兒朝寶玉吐了吐舌頭,甩開了他的手,也對黛玉等福了福身子。
這一番做派落在跟著黛玉過來的白芷白薇眼中,讓二人越發地有些個瞧不上了——在當家太太的屋子里,竟有這樣公然與哥兒調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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